“一拜天地!”
董白在红盖头后悄悄落泪。
“二拜高堂!”
柳如是唇边含笑。
“夫妻对拜!”
这次隔着红盖头,彼此无法看见,董白哭成了一个泪人。
功成名就,柳如是就瞒着她准备了一场正式的大婚。
时至今日,他们是世俗认同的夫妻。直到阴曹地府,他们也要在一起的夫妻。
怎么能哭呢?
自己以前什么世面没见过呢?
大起大落人生沉浮,自己已然无所畏惧。怎么如今大喜的日子,她就哭了呢?
她进洞房后急急忙忙地擦去眼泪,激动地坐在原处,等着柳如是敬酒结束,揭开她的红盖头。
她听见外头说要进来闹洞房,被柳如是挡着,甚至有点喝止的味道。
董白满目都是红色,心里却明明白白是柳如是在外头的场景。
她喜不自胜。
她听见柳如是跨过门槛,听见他步步走近,听见金秤碰撞的当啷声,直到她的红盖头被掀开。
带着红晕的柳如是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一个孩童般的笑容:“白儿。”
“夫君,你醉了。”
柳如是坐下搂住她,撒娇地蹭她:“这婚酒喝得……真是累人……”
“好啦好啦,不若我们今夜早点睡?”
“也好,本想和你多说说话。”柳如是帮她拆了发髻,解了衣裙。董白也帮他宽衣,取冠帽。
红烛被熄灭,锦衾温暖。
他们像贫寒时一样,相拥而眠。
—
“那没男人玩意儿的阉货!”柳如是从外边回来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一回到家就原形毕露,恶狠狠地拍桌。
董白目睹全程,忍俊不禁。
柳如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如此。
董白问发生了什么,柳如是却欲言又止。
不过,董白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没有追问,于是遣晚香去问温孟佳。
大婚后,柳如是买下京城的一座房屋,又买了一个绣坊,交给温孟佳打理。后又陆陆续续买了一些,做成了绣庄。
后来,因为家里需要有人帮手,柳如是就托温孟佳把晚香买了下来。
柳如是也做了官。因为为人正道,又善于察言观色,巧言令色,许多人都愿意结交,对柳如是风评正好。
家里越过越闲适。
董白从温孟佳那里听完来龙去脉,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今日上朝,御史弹劾柳如是娶歌妓,且无所出,疑似沉湎声色。
根据惯例,柳如是要告假闭门,上书自辩。
实在憋屈。
柳如是与阉党的主张立场全然相冲,阉党想法子扳倒他。然心细如发的柳如是自然没有什么权柄可给他们掌控。
但是却偏偏倒在董白这一事上。
董白以前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柳如是不怪她,甚至因为董白被拿出来说事而恼怒。但是董白依然感到愧疚。
柳如是把他对范老先生和温孟佳的说辞写在自辩的奏疏中。
“拙荆确实曾为歌妓,某无可辩驳。然董氏亦曾为良家女。某曾随人出门经商,路过一地。董氏之母托付她与某。然因战乱,某与拙荆离散。拙荆强迫为歌妓。某为其赎身、迎娶,是为诺言。”
“某尊敬拙荆,知其早年辛苦,不求她为某生下一儿半女。”
虽然这些话,细究就会发现其漏洞百出。但是柳如是当初编谎时深思熟虑,八九不离十。且参加过婚礼的人多,加之温孟佳气不过,以名商的身份私下宣扬。
不是真的也是真的。
朝中不少人上书为柳如是申辩。阉党见计不成,只能作罢。
短时间内不会再被提及,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董白再三考虑,下定决心。
是夜,蝉鸣聒噪,促织声叫嚣着苦夏。
柳如是虽不至于出京,但降职避无可避。在朝中下旨前,他在家中做个闲散人。
他看着手中的书,董白红袖添香。
许久,董白一鼓作气:“夫君,妾有话要说。”
“直说就是,夫人怎如此严肃?”柳如是打趣。
“夫君,妾想有个孩子。”
柳如是知晓她定是听了那些事,沉默两秒道:“那些事,你不必勉强……不说别的,我甚是没此经验。”
董白笑道:“夫君,我们本就是烟花沦落地出身,求欢一事,我擅长,你也知道。”
“这……”柳如是没有不情不愿,相反,他甚至隐隐有点期待。
他怕的是董白勉强。
“不勉强的。夫君若是有所芥蒂,不妨交给我。”
董白为柳如是解衣时,柳如是感觉有些怪异也有些荒唐。
但是他很快就顾不上了。
早在早些年,他春梦过后就尝过男人特有的感觉。今夜在董白的服侍下,他尝遍了这种滋味。
这种身心都在战栗的感觉。
说不清楚谁先吻上了谁。
前面还是董白主导,后来全是柳如是掌控了。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二人都很熟悉的床事,都染上了几分陌生。
汗如雨下。
自那夜起,董白发现柳如是身上的女儿气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而柳如是待她,也有所不同。
柳如是不说,其实董白也能懂。
柳如是,发现自己爱上了董白。
虽然有些晚,但彼此心照不宣。
一个月后,董白忽然呕吐。
大夫脉诊后,告知是喜脉。董白欣喜不已,柳如是更是如此。
一年后,董白临盆。柳如是特意告假一天,陪着董白。
“生了生了!一个男孩!”
柳如是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孩子,有点不知所措。
董白虚弱地笑着说:“夫君,给孩子起个名吧。”
柳如是放轻语气:“不若叫柳董?”
董白听了,笑着闭上眼睛:“如此甚好。”
董白的名字,是因为父亲深爱母亲白氏,才这么起的。
柳如是深爱董白,于是给儿子起名柳董。
董白嘴角上扬。
董白睡着了。
—
五年后。
柳如是再一次被污蔑。然五年了,他已经没有精力应对阉党。
悲哀。
分明他已经是朝中人,却依旧救不了大明的颓势。
这次,柳如是刚进门,抱着柳董教书的董白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董儿,去抄书吧。”
柳董乖乖听话。抱着书就去书房写字去了。
柳董聪慧,长相像柳如是,性格却不像,像董白谨慎端正。
董白清清嗓子:“夫君不如听我一曲?”
柳如是坐下,怒气消散:“洗耳恭听。”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柳如是笑了。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柳如是也许久不唱,此时嗓子也痒了,接着唱:“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曲唱罢,二人皆是大笑。
“为国为民,忧国忧民,在哪儿都一样。东坡居士有一王氏,我有一董氏。”
“夫君莫说笑了。我怎比得上苏大贤士之妻?”
柳如是说:“在我心里就是。若这么说,我怎么比得上苏子瞻贤士?夫人真乃解语花。”
董白笑:“做不了东坡居士,倒是可以效仿一人。”
“让我猜猜,你想说的,莫不是五柳先生?”
“知我者,夫君也!”
二人又笑。
三日后,柳如是家上下收拾,去往外地就职。
柳如是专门嘱咐温孟佳,在北地的产业要尽快货卖,朝廷恐怕要大乱。
听从了的温孟佳立刻变卖,依旧跟着柳如是。
然柳如是在地方兢兢业业没有几年,清兵攻入京城。
弘光朝廷在南地建立。
柳如是消沉了好几日。
前世他劝钱谦益同他殉国,钱谦益拒绝了。
他劝钱谦益归隐,钱谦益拒绝了。
现下,弘光朝廷虽然方建起,离泯灭还有段时间,他却理解了几分钱谦益不愿殉国的原因。
他是实在不愿意抛下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