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与林孔飞一同从考场出来,就见到温孟佳他们在人群中挥手。
董白在人群中戴着斗笠。
人群像钱塘江的洪涛大潮,开始流动。柳如是艰难地穿过人群,目光始终停留在董白身上。
当他走到董白身边时,董白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来了?”
祝融春抢答:“嫂嫂担忧你呢。”
董白在斗笠下笑而不语。
“走吧。我们去城里转转。你们这几日陪着我温书,闷坏了吧?”
“那也是明日的事了。咱先回去歇歇。”
第二日,董白早早睡醒,温柔地看着还在睡的柳如是。
柳如是本质还是有点改不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就会和她撒娇。昨天本就没少睡的董白,硬生生被柳如是撒娇陪着他又睡了一夜。
“夫君,醒来了。”董白哄他。
柳如是钻进被窝不想起。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太好,又坐了起来,迷迷糊糊。
董白忍笑,从他身前爬起来。优美的身体线条一览无余。
柳如是面色一红,急忙起身:“我们今天出门去逛逛?”
“好啊。”
董白揽过柳如是的长发,拿起梳子一点点往下梳。
每次这么做,董白心里就会格外地安宁。
因为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端详这个男人。
她第一次感到爱情可以这样幸福。
即便她不断告诉自己,柳如是以前是个女人,未必会对她有爱情。但是她始终说服不了自己。
她就是爱上了这个人。
无关男女。
他有着难能一见的容貌,有着指点江山的才华,有着董白喜爱的一切品质。
他们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嫁给冒襄,虽是那时自己真真切切地爱着,但是在那个大家族中,她始终无法放松。
她要做到举案齐眉,要与其他人相处融洽,要做到无可指摘。
以她歌妓的身份,以她妾的地位,只有这么做才能留下来。
而在柳如是身边,她不需要。
他们知根知底,他们灵魂契合。她是他的正妻,彼此不离不弃。
当爱情到来时,连与他一同呼吸都是快乐的。
柳如是也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然而这种享受时间,却被林孔飞打破:“我闻,张兄宴请我们呢。”
柳如是对董白粲然一笑:“稍等。可否问问张兄,可否带亲眷一同?”
董白嗔道:“怎么带上我?”
柳如是搂着她的腰,抬着头看她:“当我不知道呢。你贪酒。”
“别以为我不知道呢,分明是夫君贪酒。”董白用手指弹他的鼻尖。
二人上辈子出过不少酒席,都是海量。更别提平日苦闷,也是饮酒来浇愁。
于是,柳如是带着董白去了宴会。董白戴着斗笠,喝酒喝了个够。
林孔飞讶异:“嫂嫂真能喝。”
柳如是笑道:“以往没少喝。让她喝个开心吧。”
同年考生聚在一起,聊的也是一些朝廷之策,圣贤言论,偶尔也会讲点喜闻乐见的话题。
张海文莫名有点酸:“柳兄对夫人甚是怜爱。”
林孔飞笑道:“我们熟知他的也不能常见他夫人呢。”
董白喝了酒,有点不胜酒力,靠在柳如是肩上。柳如是温柔地调整坐姿,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我打算等再得些钱,重新办场大婚。张兄若是不嫌,柳某定会递帖。”
张海文:“那我可要准备准备份子钱啦。”
柳如是对妻子的态度,众人认为他的忠贞清正。无论见未见过,都与他攀谈结交。
董白酒醒时,大家交谈甚欢,纷纷告别。
董白捏了捏柳如是的肩:“可酸疼?”
“不疼。”柳如是笑道,“天色晚了。我们再走走?”
夜里的京城更加繁华。
他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路边的柳树碧绿,像碧纱笼罩着弯曲的枝干。
堤上更是杨柳成列。
柳如是不禁轻唱:“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
董白接着唱起来:“天堑无涯……”
袅袅的风声将她的歌声送得很远,一直隐入灯光不到的黑暗中。
一曲唱罢,二人尤为意犹未尽。
董白道:“有点想念苏州了。”
若说柳永的《望海潮》中的景色,京城定然是不如秦淮。
柳如是笑道:“若考中了,只怕要留在京城。若不幸出京,也不能到家乡做地方官。”
董白想起临行前范老先生的话,忍俊不禁:“若像老师那么说,考不中别回去,那我们左右都回不去。”
柳如是也笑,“走吧,我们去游船?”
他们付钱上船,让撑船的带他们看看沿岸的景色。
春寒料峭时节,江上笼罩着淡淡的云烟。月色冷淡地铺散在江边的沙子上,深秋的霜因而忘记了自己的时节。
船慢慢靠近一酒家,管弦声渐近。他们隐隐约约听见歌女们的歌声。
柳如是侧耳去听:“你听听,她们唱的是何曲?”
董白仔细听,“莫不是那什么花?”
二人会心一笑。
这一笑可不得了。
董白为了赏景,早就趁夜色正浓将斗笠的纱掀起来。她饮了酒,双颊微红,面若桃花。
那双漂亮的眼含着星,貌若天仙的容颜配着那温婉的一笑。
远处的灯光变成了柔光的珠玉,箫声也化作鸾凤的鸣叫。风中也染了几分脂粉味,甜味在空中弥漫。
那些纷纷扰扰离他们而去。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柳如是看董白看得呆愣愣的,董白见他这样看自己,也大大方方地不别开脸。
柳如是回过味,主动打破沉寂,颇有一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我们上岸?夜色晚了。”
—
这几日他们都在客栈,柳如是开始物色住处。
当祝融春二人来找他们时,偏偏撞上了柳如是外出。
温孟佳大喊:“嫂嫂!你可在里头?”
“在。怎么如此焦急?”董白答道。
“中了!我闻中了!嗨呀!柳兄这字起得怪得很。”
“我闻中了会元。”林孔飞对柳如是的字接受得最早。
“见道也中了,恭喜见道。”祝融春和温孟佳忙不迭地和他道喜。董白也戴着斗笠出门道喜。
柳如是恰好回来,三人一同道喜。柳如是笑着和林孔飞道喜。
董白送走他们:“这下,夫君可是要去考取进士了。”
柳如是携她进房:“这可不是?又要你一夜难眠了。”
董白听出柳如是是在逗趣她上回翻来覆去不肯睡,脸色发红,有点羞愧:“夫君说笑了。”
等殿试前一夜,董白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柳如是本也有些紧张,被她翻没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抱着董白一阵哄,二人才睡着。
殿试过后又是一阵清闲。
温孟佳行商,早就遣手下等放榜。甫一放榜,温孟佳就激动地跑过来。
“我闻!你中了二甲第一等!哈哈哈哈哈!”
董白又惊又喜。
柳如是没有那么惊讶。毕竟他都考过会元,不中进士,这还了得。
林孔飞却有些诧异:“我闻,怎会在二甲?”
林孔飞是祝融春通知的。他乃进士登科探花郎,游街后才知晓他中了二甲。
一甲乃状元榜眼探花,然后才是二甲若干名进士。
柳如是却知晓。大明此时大厦将倾,他不过言辞犀利了些,希望能让人重视。
人微言轻,他竟被放到二甲。
然这种坏气氛之事,柳如是也不会说出口。
他只说:“往后,还需见道多多提点。”
林孔飞煞有介事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