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你。
祝福你得爱侣。
祝福你我无交集。
祝福你终有新天地。
……
却听见九熙在身边轻声言语:“我比他犟。”
何爸爸也没反驳,只是笑着:“不是坏事儿。”
把酒杯放下,深深呼吸:“公司最难的时候,我跟你阿姨说——我说咱俩散了吧。”
回忆起年轻时候心酸过往,老人家蓄着点湿润目光。笑了一下又看着九熙:“老何家的男人都这样,死鸭子嘴硬。总想着得风风光光的,得大富大贵了才敢说你这辈子跟了我吧。何健跟我这个当老子的是一模一样。”
尚九熙沉默不语。
也对,叔叔说得对。当年嘴硬放过了我,如今风风光光要娶了别人。
“但是你阿姨就那么拽着我,没放下我,”叔叔的脸色忽然浮现经年过去的安逸幸福,“她当时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到今天还记得。”
尚九熙抬头看着叔叔,叔叔先没说话,尚九熙又转头看看何九华,那人喝多了酒此刻快要闭上眼睛。
怎么跟自个儿爸爸喝酒还喝得这么难受呢。尚九熙轻轻皱了皱眉。
最后还是阿姨说的:“是。我当年就跟他说我说你想得美,这个总裁的位置敢不留给我儿子你试试!”
一言出来,四个人都笑得开怀。
“他还算行,”阿姨看着叔叔的眼神里,带着半是嫌弃的笑意,“打那以后没再说过混账话,现今儿何健也接了他的班了。”
大家都笑着,忽然听见何爸爸很认真地低头说了一句:“成了家就好了。”
何九华睁开眼睛眨眨看着父亲,父亲转过头去,认真看了看他,又看看尚九熙,无限柔和地重复了一遍:“成了家就好了。心就定了。就不害怕了。”
尚九熙依然没说话,何九华嗓音低沉,没看父亲,也没看他,定定地望着桌上半满的酒杯:“我这心从来就没乱过。”
“我也没怕过。但是我知道他怕。我不愿意让他害怕。”
……
吃完饭回家路上,驾驶座的尚九熙依然一直看着车窗外。
何九华也是,乖乖缩在座位上,眼睛水汪汪的。下楼让风吹了一下,酒劲儿一下上来了,可能正难受。他以前喝醉了酒爱闹的,爱黏人,不是这样安静的。
没叫代驾,尚九熙有点私心。能和他这样在一块的日子不多了。
“冷不冷。”尚九熙头一次没叫他何总,直白了当地问他。
何九华在头抵在靠枕上,只是眨眨眼睛摇摇头。
驴唇不对马嘴地,他忽然说:“我带你回家了文博儿。妈可高兴了。”
尚九熙没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傍晚的时候最是光线黑昏,倒是入了夜才觉得清晰。路过一处硕大的圆盘,霓虹的颜色闪烁着转,隐约有叮咚音乐。
摩天轮。
……
十分钟后俩人坐在狭小的摩天轮厢里的时候,尚九熙犹豫了犹豫终于开口:“多大的人了,爱玩儿这个。”
嘿嘿。何九华傻乐两声。
轮厢离地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一种极度温暖而局促的氛围。
“聊聊吧。”尚九熙叹了口气说。
何九华很乖巧地点头:“文博儿。我好像喝醉了。”老实得让人哭笑不得。
尚九熙依然坐在和他隔着半臂距离的地方:“胃疼不疼。”
何九华又乖巧点头:“疼。”
“老何也是的,家里人吃饭喝什么酒。”尚九熙下意识着了着急。
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家里人”,慌乱之中解释:“不是,我不是……”
“文博儿。”何九华打断他,叫他名字,“太疼了。”
锥心剜骨,血肉模糊。
“……知道了知道了昂,你就胡闹,疼得厉害还非来坐这年轻人玩的东西。”说着数落,却往人身边坐了坐近。
“你喜欢吗。”何九华声音低哑。
尚九熙愣了一下,往厢外看。城市灯火闪动,玲玲珑珑是璀璨耀目。升起来得缓慢,像从所有的日常里抽离,一点一点只剩下天上人间。
没应声,点了点头。
何九华却甜甜笑起来。你喜欢就好了。我喜欢的事情,你也喜欢,就太好了。
“是要结婚了。”尚九熙忽然说。
何九华猛地抬起头来。
“要做丈夫了,有点儿婚前焦虑,是不是。”他话里温柔,倒不像同旧爱言说。
何九华控制不住地颤抖。
“结婚不比谈恋爱,不是有爱就行了。”
“可能和我在一块时间长了,要结婚了总觉得是换个新生活,有点担心,所以有点动摇,觉得和我习惯了,好像不如和我在一块好。”
“有点害怕,是不是。”尚九熙浅淡笑着,平静地同他讲。
“都这样。”
话里亲身经历似的了解让何九华攥着衣角的手狠狠紧了一下。
尚九熙好像没在意他的反应:“我做了那么多婚服,都是马上要结婚,至少是订了婚的小两口。像你这样的,也见了挺多的。”
何九华的手稍稍松了一点。
“陪着新娘子来试衣服,看傻了的也有,看哭了的也有。但是更多的就是坐在那沙发上,看着,笑着,点点头,夸好看。”
“刚转做这行儿的时候我问周老师,我说是我做的不好吗,怎么他们都这个反应呢。”
“周老师跟我说不是我的错儿。人要结婚了心里不坦荡就这样。后来我也就不在意了。”
晚风像存了陈年的桃花酿,醉人又糜烂。
尚九熙说着,笑着,忽然低头,沉沉一句:“何九华。你可不能这样。”
“当年下了濒死的狠心,和你就此作罢。”
“你一定得过得特别特别好,夫妻恩爱,家庭和和满满的——要不然老子亏大了。”自嘲似的,尚九熙笑了笑。
你得过得好。否则我怎么说服自己,当年放过你我,也算功德圆满,甚是值得。
“文博儿。”叫他的时候,只觉得疼得快撕裂。
“我要是骗你了呢。”
听见他说这句话,尚九熙却意外地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依然笑着,抬起头来看他:“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事儿了。”
“你要说你还爱我呢,那无所谓。”
“可你要现在说西服想改盘扣的,那我可能就真生气了。”
爱已经不重要了。
徒劳无果的事情我做了七年,从前是世界不答应后来连你我都不答应了,到今天了爱早就不重要了。
“那就好。”没头没尾的,何九华忽然这么一句。尚九熙也没和他再深究。
……
忽然响起突兀的手机铃声。
何九华低头瞄了一眼手机疯狂闪动的屏幕。
如果放在三年前,他应该是立刻冲动地摁灭甚至关机,继续眼睛里蓄着星星,看着他的爱人。
但是他没有,他拿起手机,先对尚九熙说:“文博儿,我得接。”
尚九熙点点头。眼底还红着。
“何九华。什么事。”何九华接电话的声音不比坚冰软和多少。
“明天是吧,可以。和秘书对接吧。”
“通知过企划部了吗,他们的方案明天也该交了。”
“哦,抱歉。我记混日子了。那让企划部主管把进度报一下吧。”
“没事儿,和家里人吃饭,喝了点酒。”
“好,再见。”
拿着手机还没放下,何九华把手腕儿搁在腿上担着,看上去格外伤怀,却努力笑了一下,郑重同他讲:“尚文博。我能处理好。”
尚九熙没明白,定定地看着他。
“我生活里的确有太多重要的事情,我三十多了,舍掉哪个都不现实,你也不允许。当年你不相信我,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能处理好。我没那么幼稚放弃我的事业,也没那么坚强,能挨过没你的日子。但是我能处理好。”
我已经能处理好了,但是爱好像没法处理了。
“其实当年我也能处理好的。”何九华忽然呢喃里带点委屈,眼眶一瞬间通红,“我可以的,我一直都可以的。”
……
尚九熙始终没说话。
沉默。
厢里偶尔透进来的风让沉默显得更加寒凉,尚九熙是忽然想到的,想到以往他们在一处的时候从未有过什么对周遭环境的印象,两个人心心念念的都只有对方。
后来我的视线渐渐放宽了,哥。
从只能看到爱,看到你,到看到我们,再到看到我们的漫长而无可期望的人生。我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然后就看不见爱了。
原来爱是盲目这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曾经爱足够障目,后来我实在没信心了。
我们站得太远了。
忽然发觉身边人也许久不言语。
“想什么呢。”尚九熙忽然笑了一下问。
何九华却笑不出半分,只是眼睛烧红着,端端正正望着九熙。
呼吸心跳擂鼓,声声震耳欲聋。
“想抱抱你。”他突然说。
一瞬间山呼海啸的情绪涌上来,几乎将两人吞没。
尚九熙沉默着往左又坐了坐,是他先张开的手臂。
然后一瞬间被何九华揽在怀里,尚九熙只觉得甜蜜和苦痛像窒息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纯粹的拥抱,双手紧紧将人箍在怀里,搂过肩头又向下抚摸。要把人揉碎,要把人融进骨血,何九华只是贪婪地扶住人后颈轻轻按了一下,让人枕在自己颈窝。
酒精的气息裹挟着,缠绕着,尚九熙却觉得几乎要溺死在这样的旧日温存里。他闭上眼睛。
摩天轮在那个时候转到最高点。城市合拢,恩爱折叠。
祝福你。
祝福你得爱侣。
祝福你我无交集。
祝福你终有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