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所有离散,我们都试了一遍了。”
……
下楼的时候依然是何九华一直自己拎着两箱高级营养品。
突然被自家老太太逼着回家吃饭,何九华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东西,工作太忙,安排秘书去买了点东西。
想了想该买什么,何九华把刚转身的小秘书又叫回来:“哎。”
“何总您吩咐。”
“你按那个,儿媳妇上门见家长的那么买。”
千密一疏,三十大几的何九华确实忘了年轻的小秘书自己还没谈过恋爱。
————
看着人手里的那两箱华而不实的东西,尚九熙哭笑不得:“我是真不明白,有你在中间搅和,你媳妇儿是怎么过了叔叔阿姨这关的。”
话说出口觉得失语,尚九熙在想怎么找补。
身前人却毫不在意,回过头来真诚写在眼底:“我喜欢就成,有我护呢。你说呢文博儿。”
我说吗。你让我怎么说。
让我说实打实真真般配。还是让我说好缘难得。
何九华像是没注意到身后人步子乱了两步似的,只是愁眉苦脸看他:“文博儿,你好歹帮帮我,给他俩买点儿啥好啊,总不能真就拎着这两箱吧。”
他一向很会利用他心软。
其实他就是他一整份儿的心软。
“你去开车吧。小区门口儿那家糕点,我记得叔叔爱吃。我去称几种。”
何九华开车到九熙跟前的时候,人已经买好了点心包得家常又漂亮,站在路边等他。
看着人开车向自己而来,尚九熙忽然从未有过的数字观念在脑海里忽闪。这会是你倒数第几次开车载我。
人世间有预期的离别都比乍然离散折磨来得绵长。
你看,何九华。
这世上所有离散,我们都试了一遍了。
上车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坐后座,副驾驶的位置总是暧昧。
然而还没来得及倒手,何九华已经撩开安全带凑过来,推开了副驾驶的门,探出一点点脑袋:“文博儿,来。”
也没再怎么矫情,他上了车。
因为拿着糕点,双手都不便,他迟疑了一秒。
还没说话,何九华就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过来,左手取了九熙右后边高处的安全带,拽过来。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离得极近——
尚九熙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替自己系安全带的这个人。何九华,我好像忽然有点想你了。
车行得不算缓,一路走的是大路。
北方也能种这种法国梧桐。想尚九熙想得紧的时候,何九华就连和他和巴黎拐着弯儿有那么一丝一毫联系的事情都看得格外重。
尚九熙只是望着车窗外,安静开口:
“见过空心的梧桐树吗。”
“我就和那梧桐树一样,空了心也还能勉强站着。所有人都觉得我来年春天还会发芽,可是我早就死在那个秋天了。”
在长久到他以为何九华不会回答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听见驾驶座上的人将胳膊肘支在窗框上,古水无波却翻涌瀚海地深刻:
“没有什么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就要那一棵。原原本本那一棵。”
你好像没听清,何九华。
我说我空了心。我说我死了。
……
坐在桌前,明明是极富裕的人家,屋子里却简素。简素倒也热闹,坐多了大大的圆桌,乍然到一家人的四方木桌,尚九熙只觉得温暖。
满桌儿盘盘菜菜却显出的确是讲究人家。何母只是笑得慈爱,拍拍九熙的背:“我这也多少年不下厨了,你叔叔说请公司里的好厨子来,我觉着是不如家里的好。现学现卖了,好孩子,你尝尝。”
忙应声,尚九熙觉得再羽毛支棱也在这样的家常里不得不软下来,笑得开心,他看着何母:“得嘞阿姨,我一看就好吃!”
“那你看,何健一样一样给我嘱咐的,错不了!”何母笑着看着何九华。何九华挠挠脑袋不敢看人。
尚九熙的笑僵了一下,又和缓下来,点点头:“辛苦何总了。”
何九华在原地说不出话,还是何母拍了拍九熙的背,很是亲厚:“他辛苦啥,他在乎你那都应该的。”
饭桌上吃得开心,老何总拿了两瓶好酒。
“小尚难得回来了,”没说过来,说的是回来,“今儿高兴,这么的,你俩和我喝点儿。”
尚九熙愣了一下,下意识准备接酒杯,却被何九华敲了一下手腕夺过去。
先没说话,何九华只是用眼里的坚定意味回答九熙询问的目光。
“爸,”何九华虽然手还虚虚笼着人手腕儿,眼神却已经挪到父亲那边,笑着,“他这两天又闹嗓子疼了,我跟您喝。”
小小惊讶一下,没顾上还在老人跟前,尚九熙侧过头去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何九华已经接过酒杯给父亲斟酒,一边自然扭头看看九熙:“昨儿晚上给你盛了碗面汤,看你咽的时候皱眉头。”
“我还不知道你。”带点笑意,何九华轻声说。
才反应过来是在家里,尚九熙一下有点红了脸,赶紧找补。朝叔叔看去:“叔叔,我没事儿,您甭听他的。我跟您喝。”
“哎——”把酒杯往后撤,何爸爸才从总裁的位置上退下来没三五年功夫,举动之间不容分说的气质仍存,故作严肃看着九熙,“这秋天干,原先打小儿你嗓子就好生灾儿,怎么了怎么还跟你叔叔客气了呢。”
“何健啊——”
何九华忙不迭应:“哎,爸。”
“别老一天到晚在办公室泡着,也别睡那个懒觉。年纪轻轻的早晨早点起,去找个早市买俩好梨,给蒸着吃。那对嗓子好着呢啊!”
何九华止不住笑,一边乐着答应一边说:“哎,得嘞您,哎我现在好歹在公司也是说了算的,用不着您啥啥都手把手教!”
笑开了怀,何爸爸看着九熙:“他这是嫌弃我喽小尚——”
何九华赶紧往前凑凑:“您甭跟文博儿告状,我可不敢嫌弃您啊爸爸!不过那个,”他顿一顿,笑容都温柔了三分,“他不爱吃蒸梨。原先老哄他吃,后来骗不动了。”
“少造我谣,”尚九熙红着脸怼人胳膊肘,抬起头对着叔叔的时候又是乖巧听话,“我听您的,叔叔。我吃。”
一杯一杯喝着,亲人爱人在侧,何九华醉得快。
“小尚,”何爸爸虽则没醉,然而也在酒精的烘衬下软了神色,“何健他有时候话多嘴碎的,有时候要紧的时候又嘴笨。但是你知道他,他不是坏孩子。”
乍然被这样嘱咐,尚九熙愣了一下。
“他啊,心思轻,不比你思虑周全,有时候情绪上来了,三十多的人了还犟,跟个小孩儿似的。”
“爸,”何九华醉眼迷蒙里笑着,撒娇呢喃,声音也绵长,“怎么老告我状啊。”
却听见九熙在身边轻声言语:“我比他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