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也体谅体谅我。”
……
往事风霜摧折,让人肝肠尽数断却。
“尚文博。咱俩谁狠啊。”
就带了个双肩背包,尚九熙当天下班就跨进了家门。
是何九华开车接他回来的,坐在豪车上,尚九熙随意抬手摸了摸车窗。
后视镜里何九华看见,抬手在空调控制面板上动了动,眼睛还往后视镜里的人看:“冷吗?”
没接话却被提高一度的车内温度哄得舒服,尚九熙只是吸气又呼气,浅淡笑着:“一共来三趟,何总这坐骑我都没见过重样儿的。”
不去分辩,何九华只是低头笑了笑,看了一眼后座人将手搁在的双肩包上:“公司的车,我特意开了个大点儿的。我以为有不少要搬回去的东西。”
顿了一下,尚九熙只是笑着摇摇头,语气里满是不在意:“谁出差带半个家去啊。我工作效率高,就个把月的事儿。犯不着。”
犯不着。
何九华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软垫上留下凹陷指痕。
却忽然想起方才人话里的“一共来三趟”,何九华心口紧了一下,低声问他:“那个,前天我上你们公司,你知道了。”
尚九熙很快地点点头答应,又客气地笑开,“啊,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何九华没说话,尚九熙却突然抬头看着前面驾驶座的人,语气实打实的着急:“哎,你别怪小吴啊,人啥也没说。”
“文博儿,”叫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你老心疼别人。”
像被触碰了伤口,何九华一语过后尚九熙只是乖乖坐在后座,一句话也不说,听着何九华继续,声音里委屈得柔软:
“你身边儿每个人你都疼了一遍。”
“你怎么不疼我呢。”
尚九熙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像消散晚风:“你疼过我吗。”
是你要结婚了不是我,是你最后放弃了不是我,是你要我用最近的距离去直面和你最撕心裂肺的再也不见。
不是我。
沉默良久。
“文博儿。别跟我吵架。”
何九华开着车,不敢再在后视镜里看人,只将目光结结实实钉在马路上。话音里柔和,像在融化。
没想和你吵。
好久没和你在这样清醒的时候一路了。我其实没想和你吵。
只是旧爱重逢总有些幼稚的把戏,三言两语就能把情绪挑起。我没法不带情绪面对你,毕竟我这一生所有情绪,从头至尾也找不出第二个归许。
下车的时候何九华从前面绕到后座来,打开门弯腰伸手进来拎起那人的双肩包。
习惯性地递给他才觉得不合适,尚九熙坐在后座攥住书包一条背带与人僵持一下:“我自己来吧。”
何九华本是借着劲儿就要直起身,想找两句客套话说什么“还是我来吧”,却一下觉得难过得没力气完成这样疏离的对白,轻轻皱了皱眉头,保持着弯腰探进来的姿势,单手扶住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诚恳同他说:“文博儿,包挺沉的,这样我腰疼。”
几乎是一瞬间,尚九熙松开了和人争的手,乖乖下车,让人替自己背着包。
走到门口的路程中何九华接了个电话,听不懂,但是大抵是很要紧的事儿。
尚九熙觉得接起电话来只会说“嗯”和“知道了”的何九华很让人疼,他明明嘴很碎话很多的。他不是这样的。
站在家门口何九华依然在打电话的尾声,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扶着包,很自然地扬扬下巴,目光示意尚九熙自己指纹开门。
像在逼他自己确认,恰好就是这样,让他在清醒的时候也确定,自己的指纹始终可以打开这所房门。
尚九熙没说话,打开房门叮咚一声,正好何九华挂断电话。
进门被何九华按在鞋柜上坐好,何九华蹲下翻出一双新的拖鞋,放在那人腿边。
尚九熙只是呆望着人,觉得这样一起回家好像是久远得快想不起来的事情。
“怎么啦,累了?”何九华半蹲着抬起头问他的时候,好像在顾看什么小孩子,一边问一边哄,还伸手过去握住人小腿,“鞋也懒得自个儿换。”
没等人回答,何九华就着托着人小腿的手,另一手给他解开靴子绑带,将鞋换下来搁在一边儿,又轻轻松手让人落在拖鞋上。
按照寻常故事的发展,尚九熙应该慌忙避开,回过神儿来推脱一下,说抱歉刚刚走神了,然后自己自如地换好另一只拖鞋。
可是尚九熙没有。
他就木木地坐在原处,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细心体贴替自己换鞋的人。
再木木地被人环着手腕带到沙发上坐好,听人说:“东西不着急收拾,一会儿吃完饭我和你一块儿弄,好吗。我先去做饭,你歇一会儿。”
坐在沙发上的尚九熙连再睁开眼看看这个家的力气都没有。他把眼睛闭上,脑海里一片混乱。
何九华,你成家了会是什么样子。
你也会这样照顾你的爱人吗,会开车接她下班吗,会让她坐在高高的鞋柜上笑着给她换鞋吗,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坐到沙发上吗,会洗手系围裙给她准备晚饭吗。
何九华,我真的好累啊。
我就像一个时时刻刻小心谨慎的提线木偶,被人拎着到了万丈悬崖边儿上。我看着你站在谷底,总觉得不管是什么深渊我都愿意粉身碎骨,然而拎着我提线木偶的绳子的人,也是你。
是你一遍遍告诉我。
听话,别回头,别爱。
何九华简单弄了两碗面——也不能怪他简陋,洗手作羹汤这种事情对一个总裁来说委实困难了点儿。
端着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客厅还是只开了他们回家的时候他随手按开的一盏橘黄色小壁灯,他的九熙笼罩在暖光里,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
放下碗筷走过去,腰间还系着围裙,何九华半蹲下身来,凝视他的小孩儿。
他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
热烈的时候顾不得,清醒的时候舍不得。他很久没有这样离他这么近,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个人了。
文博儿,再给我们点儿时间。
就这样看了很久,实在是舍不得叫醒却更舍不得他饿肚子睡觉,何九华抬手,曲着食指,指节在九熙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又慌忙把手撤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他轻声唤人:
“文博儿。”
……
眼前人睡眠一向浅。
从前和他在一块的时候算是这辈子睡得最好的时候了。俩人坐在候机大厅眼罩耳塞一戴,歪在何九华肩头也能迷糊一会儿。
一起出差的时候孟哥爱揶揄他俩:“哎,没听说过企鹅冬眠啊,那不都在南极过日子吗?”
何九华保持上半身不动让人靠着,抬腿佯装踹他队长一脚,嘴型说着:“滚犊子。”
又看身边人一眼,恨不得目光都降低两个格儿的光量,扭头再看他队长,笑着小声解释:“熬了俩大夜,累坏了。”
分开之后,尚九熙再也没有在旅程奔波里闭过一刻眼睛。
分手不光是两个人爱情里的事儿。还牵扯戒断反应,牵扯生活,牵扯性命。可能这才是为什么和你分开那么疼吧,哥。
这一别,要了我大半条命。
……
“文博儿。”声音又放软了两分,看见眼前人睫毛动了动。
尚九熙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何九华离他不远不近,双手交叉搁在膝上,分寸守得合宜。
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儿来,就听见何九华依然温存低声:“别怕,是我。”
别怕。
……
尚九熙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害怕,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何九华最放心不下的事儿。
工作太累,压力太大,难得好睡的人常常梦魇。一睁开眼睛眼前不是何九华的时候,尚九熙总是容易害怕。
何九华要求过几次,让他醒过来就给自己打电话,然而彼时的何九华已经渐渐准备接管家里的生意,穿着西服的人没白没黑地在会议室侃侃而谈。
他还记得九熙跟他吵架。
他西装都没来得及换,就在家里,就在现在他们两人在的这个地方,他坐在沙发上疲惫和难过死死遏住胸口:
“文博儿,你的电话我一次也没错过。”
“我知道。”
“无论如何都不会,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我知道。”
“你不知道,尚文博。你好像不知道。”
“我知道,”尚九熙只是平静而温柔地重复,“是我不想了。哥。我不想了。”
他那么随和的小孩儿看着他,眼睛里是寒凉的小星星:“哥,你越来越忙了,我真的很开心。咱俩的时间,越来越凑不到一块儿去了,我也真的很难过。”
“哥,你也体谅体谅我。”
“在你的前程似锦里,我不想当累赘。”
……
所以就是在这样的重逢里,何九华毫无避忌毫无波澜地,又一次同他说:“别怕,是我。”
尚九熙没说话,眨眨眼睛。
何九华轻轻拉一拉他袖口:“先吃点东西再睡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