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心事不敢昭昭,是我做了不是人的事儿。怎么都不该是你躲我。”
……
“何总,我好几千的信誉分。你得赔我。”
没接人这句话,何九华只是抬手去拦那人要自个儿戴头盔的动作,将自己的手嵌在头盔边缘相对算锋利的位置挡着,托着往人脑袋上扣。
尚九熙也不和他争,由着他去做这个他更熟悉的动作。
……
那七年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没钱。不想每天蹬自行车,何九华买了个二手的摩托。年轻小伙子都喜欢耍帅,摩托踩上轰鸣作响很是爽快。
但是何九华不。
他专门上人家改装店去问能不能把这消声做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胡同里的师傅淌着汗,毛巾呼噜呼噜脑袋:“您是打算偷什么去啊弄这么隐蔽!”
那时候的何九华没反驳,就是笑得很甜:“媳妇儿工作辛苦,我寻思他能在后座儿趴我背上睡会儿。这破车太吵了。”
“行啊年轻人,挺疼媳妇儿啊,好小子!”
蹲在老板旁边看老板干活,何九华忽然问:“哎哥,您听相声吗。”
“听啊,那个——郭德纲,是吧,马三立?”师傅一边低头干活儿一边随口接。
“是是是对对对,”何九华高兴得不得了,“哥,您听说过尚九熙何九华吗?”
师傅也没在意,眯了眯眼睛:“哦,好像没听过,年轻的吧?”
何九华忙不迭点头,颇有展示自家压箱底儿的骄傲:“您了解了解,逗哏的叫尚九熙,倍儿优秀,基本功瓷实,人也特可爱——”
“得嘞您!”师傅拧紧最后一下螺丝,站起身来,笑着朝何九华,“您也试试这车!”
一晃就是专场。一晃就是盛世。
然后就分开了。然后就没劲了。
……
把该挂在下巴上的松紧带拉下来往九熙头上套,何九华轻而又轻慢而又慢,自己的手指垫在九熙下颌,怕绷得紧了他不舒服。松开手的时候低头问他:“紧不紧?”
被人给戴头盔实在是太过暧昧,尚九熙隔着玻璃罩凝视着眼前人,忽然觉得晃晃十年倏忽而过,落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多爱啊。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了呢。
回过神来自然地摇了摇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何九华低声:“三年,缩了一个半扣儿。文博儿,你瘦了那么多。”
尚九熙愣在原地。
就连我戴这顶头盔松紧带儿卡在哪个扣上,你都还记得。
何九华,一个人只有一副心肠,关于我的事情总该清干净了,再拥抱你的爱人。我不是替旁人讨公平,我是替我自个儿。
“上来,文博儿,小心。”一如既往言辞简单,何九华踩着车身往左倾斜,方便九熙跨上来。
习惯性地想搂一下何九华的腰,尚九熙的手搁在他腰侧还差三公分的地方,生生攥拳避开了。愣了一下,何九华低下头,疼得紧地微笑了一下:“抓着衣服,听话,要不不安全。”
不想搂着我,攥着衣服总行的。
衣服又没错,文博儿。衣服又没错。
尚九熙没再说话,攥住了他衣角。
无声之中,摩托飞驰进夜色灯火。
何九华车骑得快,一个急弯儿一个刹车,后座的人只是攥着深秋的外衣,总有点力不从心,手心都发酸。
就当是找了个借口吧。
小心翼翼地,颤抖着地,行至中途,尚九熙一直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缓缓松开,往中间凑了凑,环住了他的腰。身子往前探了探,像放弃抵抗,尚九熙隔着头盔埋在人后背——
几乎是一瞬间,何九华觉得周围深秋所有的暖意都汇聚在身前腰间这一双手。
他们之间自重逢开始保持着惊心动魄的平衡,尚九熙不萦怀的这一搂,在摇摇欲坠的爱里增了一片羽毛。
十年纠葛,悍然崩塌。
摩托开得快,长风八百里都灌在两人耳朵里,呼啸着屏蔽周遭旁的一切。尚九熙只听见贴着爱人的自己的心脏,隆隆作响。
“何九华——”他忽然放声喊他,声音被头盔挡了一下,又被无边夜色冲淡,只落在身前一个人耳朵里。
何九华双手把着车,晚风里微微眯起眼睛,侧过头来怕他听不见,大声应:“哎——”
尚九熙却忽然被浩瀚的难过淹没,只是紧紧搂着人的腰,极小声,极小声地诉说,委屈得要命:
“你婚礼的新郎礼服让我设计。你亏不亏心啊。”
没听见身后爱人说没说话,如果说了又是说了什么,何九华有点着急,又侧了一点头过来,一边还顾着车况安全,大声喊他:“冷吗文博儿!”
尚九熙恨不得掐他一下,然而又终于觉得浑身都没力气,只是紧紧靠着昔日爱人,笑着落下眼泪又一次大声呼唤:“何九华——”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何九华也不再问他,只是大声答应,在飞驰的摩托车上带着温柔笑意:“是!”
依然是极低声的呢喃:“我害怕,给你做婚服,我很害怕。”
“何九华——”
“在!”
这样真好啊何九华,我搂着你,我叫你,你答应我,你听不见我说的真心话。
“三年里想过我吗,决定结婚的时候,愿意和旁人未来的时候,想没想过我。”
“何九华——”
“哎——”
“我从来没觉得我离失去你这么近。”
“何九华——”
“是!”
“你无赖。我那么喜欢你。你无赖。”
“何九华——”
“哎——”
“能不能不结婚。”
小声说完这句,尚九熙靠着人的背,几乎是在头盔里哭疼了眼睛。深秋的夜总还是很凉,他却觉得整个人在头盔里闷得难受。
也许头盔不止闷住了秋风,还有几句出格的话,几寸真格的心。
满坑满谷,把人逼到绝处。
良久,他终于又一次呼唤爱人名字:“何九华——”
“哎!”
你是不是傻啊,怎么每一次我叫你,每一次都听不见下文,你还每一次都答应,答应得那么高兴。
何九华,你要是真傻,我不介意陪你疯一回的。可是。
“新婚快乐——”
他终于大声呼喊出一句下文,扎扎实实每一个字,都钉在何九华心里。
文博儿。
在新婚快乐之前,你叫了我七遍何九华。
文博儿,每一句我都答应了,你唤了我七声,就为了在秋风浩荡里吼我一句新婚快乐。你是觉得这样七年过往,一笔勾销吗。
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文博儿。
我以为我听见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你破口大骂,骂我乌龟王八蛋,骂我无赖骂我混蛋,骂我,何健你是不是没有心啊。
……
等红灯。
风声一下刹住,尚九熙居然一瞬间有点紧张,他怕迟到的风追上来,把他刚刚散在风里的那些话都吹回旧爱耳畔。
然而终究是多虑了。
如果风能替人说爱,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离散。
风声刹住,风却没止。
周围的车尾灯不时地闪烁着,看起来繁华可亲。
何九华低头看着搁在自己身前环着的这双手。九熙,你的确瘦了好多。
本来就瘦,胃口又挑,你说一个东北爷们儿吃东西怎么那么挑呢,原来给你买麻辣拌的时候也还成啊什么七七八八搁在里头你都喜欢,怎么变着法儿想让你吃点饭就是不爱吃呢;累得狠的时候又不吃饭,我不在就没人治得了你,那饼干面包能当饭吃吗——
我嘴有点碎了。
我是说我心有点太疼了,文博儿。
身后人却慵懒呢喃:“什么时候这么遵纪守法好公民了。”
看了看红灯,还有四十五秒。
何九华将扶在车把的左手挪下来,轻轻盖在九熙手上。摩挲,握住,抚摸。像在描摹他十指轮廓,何九华低头仔仔细细抚摸着他一双手,此刻不需要大声,说话他就能听见,他柔声问他:“冷不冷。”
尚九熙从与他的手相触的一刻起,心跳就全乱了。
被他这样一说,才觉得方才紧张难过各种情愫加在一块儿,乍然暴露在秋风里,冷得打了两个寒战。
没说话,身前骑车的人忽然拉开外套拉链,迅速地脱下来往自己肩上搭。
下意识抵抗,尚九熙“哎”了一声,把人拦了一下。然而何九华却不容分说给他重新披好,声音低缓柔和:
“还有十七秒了。别躲我。”
别躲我。
说这件趁着红灯的外套也好,说这三年时日也成。招猫逗狗还讲个习惯成自然呢,你问心无愧,是我心事不敢昭昭,是我做了不是人的事。
怎么都不该是你躲我。
尚九熙无端觉得不能拒绝,乖乖任他给自己套上外套。
……
那之后的路程两个人都很安静。一路就开到了何九华家门口。
车停下的一瞬间似乎抽离似的苦痛揪住尚九熙。
再两秒钟,我就再抱你两秒钟。
何九华。是你来接我的,是你非要送我的。我再抱一会儿就算是我们出格得扯平了,我在情根深种这回事儿上也就不欠你的了。
靠着人没动,尚九熙在头盔里喃喃:“送错地方了,何总。”
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自然地片腿下车,站在了人的对面。
好近,好近。
何九华只是觉得隔着一层模糊的头盔面罩,他的爱人依旧耀眼。
冲动之下抬手搂住尚九熙的头盔向自己带了一带,两个头盔磕在一处,发出叮当一声响。
好近,好近。
文博儿,我很久没有离你这么近了,只隔着彼此的呼吸,和两个头盔的面罩。
只隔着三年好时光。
尚九熙伸手要摘下头盔来,却被何九华略带点强硬地按住手腕儿,隔着面罩看不清人的眸色,尚九熙也猜不透了。
只听见何九华绝对坦诚地无奈轻声,带着点儿向人撒娇讨饶的疲倦:“别摘。文博儿。”
“别摘,我忍不住。”
看见你秋风里飞扬乖顺头发,看见你眼睛里光芒,你让我怎么忍住不亲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