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月亮月月十五还圆一回,我们失散了三十六个月圆了。 ”
……
“何总。”尚九熙打断他。
“还没祝你新婚快乐。”
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尚九熙等何九华握住。
握住吧。就算是我们握手言和了。
然而何九华没有。
他忽然又往前上了半步,在算不得宽敞的进门玄关,裹挟着酒气将人拥入怀里。
方才的拥抱太过仓皇,太过紧张,只是揽着腰把人带进家里。此刻不同。何九华一手搁在人背后扶着,一手抵在人颈后,轻轻地,反复地,摩挲。温存缠绵,又恰到好处。
太久了,太生疏了。何九华,我们三年没能拥抱一下,如今时间地点人物,似乎哪个都错了位。但是我说实话何九华——
我好想抱抱你。
尚九熙终于是抬起手,想在人身后环住搂一下。
连当初和他分开都没这样纠结过,他蜷曲着指尖,往下放了两回又提起来两回,最终又无可奈何似地放在了自己裤缝两侧。
听见在自己肩窝的男人低声呢喃:“谢谢。”
我的新婚祝福,你收到了。
那就好。何九华,那就好。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何九华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半沙发上,深深锁着眉心对抗着酒气带来的胃里烧灼痛感。
尚九熙没说话,伸手拿起桌上他昔年用的杯子,站起来去给他接水。
路过何九华的时候风衣尾巴勾住了桌角,挂了一下把人绊住一个踉跄。
何九华明明一直低头几乎闭着眼睛,却极灵敏地伸手扶住九熙,一手牢牢攥住他手腕,另一手去解桌角的风衣:“慢点儿。”又补了一句,“我明儿就去买个橡胶垫儿,把这边边角角都贴起来。”
无比熟练。
哥,分开这么久,你好像还是很会照顾人。
是生意场上无奈熟练,还是总有新人供你练手。我没吃醋,我也没想管。
是何九华觉得说话分寸过了劲儿,想了想低头兀自说:“顶级设计师,衣服都宝贝着呢。哪能让这破桌子刮坏了。”
破桌子。
你管我们家的桌子叫破桌子吗。
当年开了专场名气渐盛,终于赚下了钱我们买了这个房子,从壁纸的颜色到碗筷的印花,大大小小桩桩件件都是我们一块儿定的。
我还记得入住那天你拉着我的手站在门口玄关,没亲我没抱我就是把我的手背搁在你唇角,落了一个轻而又轻的吻,那天你跟我说——
“文博儿。我们有家了。”
其实你想的有点多了何九华。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家了。往后你想对它做什么,是在角落添一个橡胶软垫儿还是整个儿卖了换个新房,于我都没什么紧要了。
何九华明明已经把人的衣角解开,却还死死攥着人手腕不放。
尚九熙不用他开口,轻轻用拿着杯子的手背在人手上磕一磕,放软语气:“松手,我去给你倒点水。”
在美梦噩梦里回来过无数回,尚九熙对这个家的构造比每天住在里面的何九华还要清楚。
所以在饮水机旁边看见那一只小企鹅的马克杯的时候,握着狐狸马克杯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这对儿马克杯当初是粉丝送的。送的东西不少,各式各样堆满了后台,唯独两样儿尚九熙记得清楚。
一样儿是两只小企鹅,一个赛一个的眯眯眼。何九华拿着它俩在台上碰了个亲亲,尚九熙就站在他右手边无奈地笑着看他——“文博儿,你会学企鹅吗?”“滚蛋!”
一样儿是那袋鸡头。何九华疼得不得了,当场就立了扇儿咬紧了后槽牙,捂住话筒齿缝里恨出一句“你他妈再让我见你一次试试”。
这对马克杯是最得何九华欢心的,不为别的,为两个小动物的杯子把儿拼在一块儿是个爱心的形状,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像七年里他们两个。
“哎,文博儿,我们也贴一下。”何九华当时捧着俩杯子往人身上腻歪。
“去去去上一边儿去。”尚九熙胳膊肘推他。
如果不是我们同时回家,我一定会觉得这又是你的精心设计。
何九华。你捏准了我一定会舍不得你难受,来给你倒水,也捏准了我一定会记得这对马克杯。你怎么那么舍得呢。
让我一个人面对一个又一个重蹈覆辙,你怎么就那么舍得呢。
端着杯子回来,何九华已经从最难受那阵儿里缓过劲儿来,坐在原处十指交叉搁在膝上,抬眼目不转睛凝视着九熙,温情得要融化。
尚九熙站着把杯子单手递给他,何九华接过,目光一动不动就凝固在九熙身上。
被人,尤其是昔日爱人,盯得不太自在,尚九熙却闷着一股劲儿觉得这时候错开目光很懦弱。抬头迎上人灼灼目光,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对望。
无数次这样望着你的时候,我总疑心在望月亮。然而月亮月月十五还圆一回,我们失散了三十六个月圆了。
何九华忽然就开始掉眼泪。
醉酒的人泪窝浅,眼泪凝结一颗就掉一颗,一刻不断地顺着脸滚落。那双眼睛因为被水汽模糊,原本漾着桃花儿永远望向尚九熙的,此刻也全全看不清楚。
眼睛眨也不眨,连七分之一秒的黑暗也舍不得在爱人面前错过。
尚九熙只觉得像钝刀划心口。扶着沙发扶手单膝蹲下来,让何九华的视线和自己齐平。
何九华不喝水,尚九熙也不催他,等温水变凉的过程并不难捱,等爱人的心回转也并不值得多少真诚期待。他看着他,眼底深深:
“何九华,你故意的,是不是。”
两个人的气氛一下像瀑布被拦在半山崖,下也下不去,反也反不回。何九华几乎是攥紧了杯把儿,连呼吸都凝滞。
然而尚九熙终于是没舍得跟他掰开揉碎,轻轻笑了一下扬扬下巴,把所有抓心挠肝都避重就轻:“你知道我出来一趟多少钱吗。”
“明知道今晚上跟我谈事儿,还喝这么多。故意的,是不是。你们有钱人真是烧的。”
何九华忽然转一下身取来公文包,笨拙的动作开始掏包,尚九熙蹲着往后仰了仰,等着看他在干什么。
看见人拿出一张黑卡,尚九熙愣了一下。
何九华捏着那张卡的样子仿佛那是他们年轻共事的时候去食堂的饭卡,随意,不在乎。可是他的话音儿分明都颤了:“文博儿,公司会难为你吗……你拿去给他们好不好,够不够……”
尚九熙眼睁睁看着人看了好一阵儿,先是没说什么把卡从人手里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又扔到手边茶几上看也不看一眼,轻笑了一下:
“你当年就是这么留我。我说甲乙丙丁你就对一二三四,卡钉卡卯的。”
“其实也没错儿,你什么都没错。”
忽然又笑得小企鹅烂漫:“为了接你这单,他们多小心谨慎怕我不答应呢。哪能难为我啊,您也是多虑了。”
何九华却丝毫气力也匀不出给一个笑模样,拼尽全力只是颔首点了点头:“那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听见你说还好,那就好了。
“夫人呢。”尚九熙突然问。
心惊肉跳,刻骨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