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下了濒死的狠心,和你就此作罢,如今你的日子过得有一星半点儿不好,我都觉得亏大了。 ”
……
尚九熙接到那个单子的时候皱了皱眉,勾起一半唇角,盯着单子上那人的亲笔签名,掂量了掂量。
好久没看见你写字了。没想到是在你婚礼礼服的订单上。
“尚老师,这个单子急活儿,价开得高而且不封口儿,等您往上要。您看呢。”小助理颇有点激动。
“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尚九熙最后一次摩挲了一下那人的签字,细腻温存,像抚过爱人侧脸。
已经签了很久,再怎么摩擦也不会花了笔迹。
不过已经分开很久了,再提起也还是会疼。
何九华,你存心的。
我并没有过得很好,关于你的一切从来没有痊愈过。所以你不是我安稳岁月里忽然造访的节外生枝。
你不用试探的。你一直都是深旋进我心口的那把刀,转一转就能疼得要我性命。
他把那张漂亮的小笺随手放在一边,语气自然:“看看你周老师孟老师有没有空接吧。我最近活儿太多了,攒着干不完,头疼。”
“尚老师,”小助理错愕,“这是何总的单子啊,他那婚礼得多少人关注啊,多少设计师就指望这种大场面展示自己的作品呢!”
尚九熙只是笑了笑,逗她:“我差他这点儿名气吗。”
他。没称呼何总,没称呼第几号客户。尚九熙说,他。
尚九熙想过很多次该如何和身边认识的新人介绍何九华。
你老板的旧爱。你老板毕生唯一的前男友。一个碎嘴但是只有尚九熙能让他咬着后槽牙哽咽着说不出话的人。一个曾经构成了尚九熙生命中几乎全部期待后来又全收回去了的人。
尚九熙还没来得及介绍呢。因为三年过去,何九华再也没有和他的生活产生过万分之一的交集了。
现在呢,现在是什么呢。
新郎,何九华先生。
小助理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讨好:“您不差您肯定不差,您是咱这儿的头牌啊想求着您接个稿子多难啊。”
尚九熙佯怒:“小兔崽子说什么呢?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
小助理知道自家老板不会真生气,笑着讨饶。又真心给自家好老板补上一句:“尚老师您也别太累了,接完这个单子就歇几个月吧。”
尚九熙忽然目色深了深,抛却刚刚所有欲盖弥彰的坦荡,累得深锁着眉心,手揣在裤兜里倚靠着桌子:“单子谁送来的。”
小助理面色迟疑,揪揪衣角想起半小时之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公司楼下,跟前台点名说要尚九熙的助理下来见面。
……
把单子接过来的时候小助理还在发愣。何九华,何总,何氏集团的头号人物,此刻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笑意看着她,问她,是不是一定会送到尚九熙的手上。
“何总您放心,我我我保证完成任务!”笑得眼睛弯弯。
“您——”小助理忽然想起来,“不给个名片吗?”又本着习惯性的职业素养赶紧解释,“是这样,我们尚老师平时接工作比较严,都是私人订制,他肯定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决定。也请您理解。”
何九华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盯着楼上每一间落地窗的窗框,阳光打在上面反光得闪亮。
哪一间是你。九熙。哪一间里你熬夜改稿子,哪一间里你和别的客户握手。
哪一间里偶尔想起我,你低声咒骂。
何九华将目光重新放在小助理身上,语气与方才并没有半点不一样:“名片就,不给了吧。用不着。——单子一定会给他本人,他一定会看到,对吗。”
小助理觉得大老板果然都奇奇怪怪的,还是点头:“尚老师自己不愿意接的单子,谁说都没用的。”
“谢谢你,辛苦你了。”何九华忽然说。
在小助理临转身进公司之前,何九华忽然叫住她,她折回来。何九华说:“如果他今天开心,别告诉他是我来的。”
……
因而迟疑的小助理一直不说话。
尚九熙没介怀,抬起头看了看办公室落地窗外不算太刺眼的太阳,喃喃一句:“他都站在楼下了也不肯上来一趟亲手递给我。”
又低下头盯着桌上单子,极和缓地呢喃:“我接了。”
……
尚九熙给他发了邮件。没打电话没发微信,尚九熙用单位邮箱给他发了邮件。
言辞无非极尽正式,尊敬的何九华先生云云,新婚快乐云云,见面详谈时间地点您有什么想法云云。
然而何九华盯着那一封几乎看不出一丁点儿是他家人写的邮件,还是看着看着就能笑着入了深夜。
邮件的回复格外简单,就一行:
“文博儿,今晚九点回家吧。”
……
再踏足这间房子,尚九熙坦诚,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三年前说搬出去的时候斩钉截铁,何九华只是坐在沙发上抽烟,一个晚上就闷出一句:“文博儿,你留下,我走。”
原本希望人能把自己留住,听见这样荒唐温情的等价交换,只觉得一阵盲目的晕眩。尚九熙甩门离开之后,这间房子就成为了他一生中禁地。
我可以去冰岛看极光可以在皇城根儿下散步可以去巴黎回忆年少的梦,我的意思是我唯独不会再回我们家了。
站在指纹锁门口,尚九熙攥着拳。
照理说最合理的就是敲敲门,抬手一敲二顿,合乎礼数又不伤身。
然而就像人总有赌徒心理,做一场孤注一掷的赌注,尚九熙几乎是颤抖着抬起手,食指离门锁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腰,冷松香混着猛烈的酒气包裹起来,转瞬有比他更靠近指纹锁的一只手“叮咚”一声将门解锁打开,拉开门就把人揽进家。
及至被人扶着靠在门口玄关鞋柜,尚九熙才终于冷静下心神,看清眼前人的脸。
瘦削,棱角,甚至有点颤抖。醉得厉害的人眼眶都被难受烧红着,酒气蒸腾氤氲着两个人。尚九熙没明白。好像只是三年没见,这个人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然而也许是快结婚了,诸事繁杂累了,一时想寻个醉也是有的。
不是心疼你,是觉得亏。当年下了濒死的狠心,和你就此作罢,如今你的日子过得有一星半点儿不好,我都觉得亏大了。
没等他推,那人先自己后退一步站好。
是啊。这样的距离才对。可以牵手可以拥抱,不会牵手不会拥抱。尚九熙轻笑了一下。
是何九华先紧张地开口解释,带着醉意的人说话都软得一塌糊涂,凭借着昔年的本行儿才说清楚了话:“我怕有人拍。”
我怕这离散,我白熬了三年。
尚九熙顿了顿,忽然冷冷苦笑一下:“婚服顶级设计师,来和何氏集团新晋即将成婚的总裁谈合作。有什么不能拍的。”
何九华指尖颤了一颤,轻轻一卷:“文博儿……”
“何总。”尚九熙打断他。
“还没祝你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