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时候,我爱慕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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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青春期里,曾爱慕着一个女人。”
“说起来是爱慕,但是也并没有任何书籍和定理可以证明那是我可怜的单相思。”
“我想,那大概是像纱一样的感觉。”
“我小时候读到过月老月下牵红线的故事,两个人不论是在何地,都会是用线拴住的牢牢的感情,而我不同,我隔着纱张望张望,虽是那么的美和朦胧,但是也就是这样脆弱的关系,她甚至只存在我18岁的夏天的每一个周六上午。从八点到十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舞蹈学校有着透亮的大窗户,年龄不同的家长坐在椅子上张望里面的小姑娘们,我不知道自己18岁来学个什么舞蹈是否正确。只是想着,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要体验一点不一样的。想成为一个得天独厚的人。
没想好要学什么,就在不同的窗子里望来望去。
朝气蓬勃的少女柳条枝儿一样的身板,被拉筋之类的叫出来的声音也是脆生生的。窗户外举着手机不停拍摄和发图的家长一定是第一次送孩子来上课的,而坐在大客厅里的家长一看就是习惯了的熟客,三三两两聊着天,在我听来都是有些沉重的话题。
大多是辅导班,成绩,之类的。
未雨绸缪的让人心烦。
我还没适应自己已经脱离了这种桎梏,与此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迷茫和一无所有,我没有爱好,没有特长,有的是一张薄薄的成绩单和一张南下的车票。
这也是我来舞蹈学校的原因。
最后一个房间没有开灯,也许是没有课程吧,但是在有个人在,她散着长发,对着大大的落地镜,站着,窗户是对着镜子的,所以在镜子那边,我们两个倒像是站在一起似的,她也察觉到我这个唐突的来客,回头对无措的我笑了笑,做了一个优美的姿势。
我没能打扰她,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想起一句话,“不是得天独厚的人才跳舞,而是跳舞的人都得天独厚。”
我就这样成为了应老师的学生。
学费是785块钱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来学芭蕾舞入门的人很多,我去得早,就站在第一排的中间,应老师显然很有经验,三言两语就让新奇的小姑娘们安静,
“在学习基础之前,我们要做一些动作和拉伸,要把头发盘起来啊。”
我完全没想到这一茬,也没拿皮筋,周围都开始扎头发了,我有点无措,我总是这样,没人提醒,自己出一些难堪的丑。
“过来。”应老师说
我愣愣的过去了,她轻轻拢起我的头发,高高的扎在上面。
“好了。”
我还是一句话没说。
接下来应老师在前面示范准备活动,我们在后面做。我就盯着老师的动作,笨拙地做着,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敢肯定,老师对着镜子里的我笑了,嘴唇还微微的动了动。
我难为情的别过了头。但是很快我就又开始看她。
毕竟要看老师的示范嘛!
常年的舞蹈生涯让她的身材很好,高高扎起的头发,露出来的脖颈。
“怎么会有人把这么丑陋的动作做得这么优美呢?”
“她是天生的天鹅吧。”
后来我的胡思乱想被第二节课的开肩打断。
我看着老师从右边开始,被开过的人都大叫一声瘫倒在地,我有点吓到了。
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恨自己想不开来学跳舞。
认命般的把手伸到后面,应老师拉住我的手,
“放松。”
然后我被一股喘不上气的疼痛击倒。
我果然还是恨自己想不开。
结果一抬头,看见应老师又带了微微的笑意,朝我指了指肩膀。
然后又是一脸面无表情
“大家经常低头看手机所以肩膀都很紧啊。”
我趴在木地板上,目光越过一个个年轻的躯体,落在二十三层的窗棂上,落在轻柔的纱制窗帘,阳光和窗帘交织,细小的灰尘在光的照射下也跳着芭蕾舞,形成朦朦胧胧的丁达尔效应。
极致的疼痛后是一阵轻松,好像卸下了十八年的苦楚和压力。
我好像好受一点了。
“接下来,为了让大家爱上芭蕾,我会跳一段让你们看看,顺便你们休息一下。”
我贴着镜子看应老师。
她一个人跳了一出戏。洁白的纱裙,她踏在丝滑的音乐上,在音乐的最后,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拴住一样,她死亡了。
我悄悄地看镜子,看到了一个眼睛亮亮的女孩子,脸颊红红的,扎着高高的小揪揪。我开始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就算是脑子一抽,但是还好来了。
我把这首曲子设置成我的闹铃声,但是日子仍然兵荒马乱,没有半分优雅。
而后的几周,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第二周再来的时候,几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都没有来,应老师也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开始点名。
她习惯了别人的放弃。
我想。
第二节课的拉伸结束以后,我们要定格动作来等待老师矫正,最让我烦心的是我的眼镜会下滑,这让我觉得有点丢人,然后应老师走过来帮我把眼镜扶好,那是我们离得最近的时刻。
后来这段时间的音乐由我们自己挑选,轮到我到时候,我选了一首日语歌。
是KOKiA的《覆盖》
我们在轻轻温柔的音乐里定格优雅的姿势。
连应老师的声音都小了下来,几乎变成了耳语。
在我愣神之际,应老师已经在背后用双手纠正我的二位手,
“就这样抱着,被这灿烂星河揽入怀中。”
也许我该庆幸这是首日文歌吧。
“轻轻抱着你,可爱的孩子。”
说起来居然有点戏剧化,结课之前的几周我出了个小车祸,膝盖那里不能再动了,我还是来上课,做了芭蕾教室的旁听生。应老师上课前问了我怎么回事。
我说车祸
她露出些许焦虑的神情,说了句多保重。
“小丁,你知道吗,职业芭蕾舞者,就算是这样的小车祸,对于她来说也是致命的打击,不能练功就意味着她在倒退,而且永远不能弥补和前进到原来的轨道。”
我无意探究她的过去,而她也想起来,我不过是个业余的学生罢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
那节课来了个第一节课来的小孩,也许是迫于家里面的压力,总算是没赖掉今天的课,小孩连鞋也没有拿,应老师的脸色微微变了,小孩也快要哭出来了。
她也很委屈吧,来上自己很讨厌的课。
“用我的吧,我反正不能了。”在气氛变得更糟糕之前,我连忙开口。
也许应老师也有一套关于舞鞋对舞者的重要性的发言要讲,但是她看上去只是松了一口气。
“还不快谢谢姐姐。”应老师说。
那节课的课间,应老师仍然说了很多话,都是语重心长,可惜对于过于年轻的小女孩们则是无聊的布道陈论,对于我这刚成年的人就有点追悔莫及。
“开肩很疼,拉伸很疼,谁不是疼过来的呢,想要光彩夺目,就必须要拿出来你的痛苦,你的欲望,不过像你们也只是来学学吧,不会为了芭蕾舞放弃学习之类的吧,我的学生一上高中就不来了啊,要高考。”
她眼珠一转,转到外面去了。
“你们还记得我第一节跳的那个舞蹈吗,那是我最喜欢的舞剧,农夫爱上了仙女,他用诅咒的丝巾拴住了仙女,仙女死去了,他也死去了,我喜欢它不是因为它的音乐或者足尖舞步多么迷人,而是来人都说是贪婪的警告,而我却是为理想而献身。”
说完之后,她眨了眨眼,抿了抿嘴,她真的很喜欢芭蕾。我痴迷着她的痴迷,她像一盏摇摇晃晃的酒精灯,燃烧跳跃,在空气里期待着,期待着,尽管被盖子扑灭过千千万万次,但是只要有机会,就轻易地点燃。
你也喜欢芭蕾吗?
我总疑心她是被锁在23层的天鹅,关在这个小小的舞蹈教室里,教育幼嫩的小鹅,努力分辨谁是天鹅谁是丑小鸭。在没课的时间里,她就变成我那天所见的像八音盒顶端的旋转公主,也许是因为音乐足够吵闹,她只是沉默的对着镜子,对着不同角度的镜子展示自己的优雅。比起吵闹的小鹅,她宁愿顾影自怜。
我没有开口,说我看完了《仙女们》这出她第一次表演的芭蕾舞剧。
因为我是大雁,一只伪装天鹅失败的大雁。
她只活在我暑假的固定时间,只要我一开口,就把她打碎了。
我像农夫一样手里攥着被诅咒的丝巾,但是不同的是,农夫害死了仙女,也害死了自己,而我可能只会害死自己。作为对诱惑情不自禁的代价。我畏惧诱惑,我畏惧理想。
我和独自艳羡的成年女性挥手告别。
我的腿很快养好了。
我又变成了格格不入的成年大雁,费力的闪动着翅膀,不过我也不再焦虑,因为我要南飞。
你见过会跳芭蕾舞的大雁吗?
我去往更南的养禽场,去学会更高难度的飞行。
我只有偶尔在练美丽芭蕾的时候才会想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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