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年快乐

又是一年的尾声。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总是过得又快又慢，快得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又慢得想把瞬间定格成永恒。我和你总爱凝成同一滴悬而未决的水，企图混入现实的浪潮去洞穿生活的硬，虽然偶尔会碰壁，但日子过得也算稳当。

新年总带着中国人传统的仪式感。零点倒计时之际，仿佛所有人都在抱着期待，借着新日历，新妆扮，借着“崭新”的名号将祝福和祈愿遥寄未来。而你和我天性使然，都随性，不爱被这些条条框框的形式禁锢。在巴黎的旅行中，我们就曾约定，未来的日子要更用力地去活，将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于是新年也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日子。

只不过，我们决定在这天去看海。

下午，你不知从哪里骑来一辆重型机车，到楼下就急急忙忙唤我上车。

“走吧，去海边，你一直想去的不是吗？”

“是…是想去…但是这…”

“没事的，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任何受伤的可能。”

你一如既往识破了我的恐惧，我竟然也受了蛊惑般答应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坐上那辆重型机车。

我坐在后面紧紧环抱住你的腰，在沿海路上疾驰。冬日里，带着寒意的风迎面呼啸而来，发丝在风中飒飒飞舞，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节日里没有多少人去海边，路上空旷，只有你和我。你就这么载着我一路向北，看着周遭的景物飞速倒退，竟萌生出一种末日逃亡的错觉，好像一场专属于你和我的冒险——我都疑心，倘若一直没有终点的开下去，我们会不会开到创世纪的洪荒里去？那里会有异世界吗？会有别的生命存在吗？他们也这样爱着吗？

“到了”，我还沉浸在想象中，车停了下来。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海面，宛若魔法师不经意间抖落的碎钻，也似天上遗失在人间的星。星辰落入大海，宇宙也做了一场白日之梦吧。

或许因为你我都不是张狂的人，所以此刻连风也这样平静又轻柔，裹挟着海洋独有的湿和咸，轻轻推摇着浪，也推摇着我们--我不再怕海了，像是回归生命源头那汪热泉之中。

我们就这么手牵手，踩着松软的沙，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很久。然后你突然俯身拾起岩石旁的一根细树枝，我好奇你要做什么，结果你却在沙滩上一笔一划你和我的名字。我打趣你幼稚，小学生模样，一边说着，一边和你一起写了起来，看潮水一次次覆上我们的名字，被冲刷又重写，乐此不疲，嘻嘻闹闹，做着平日里彼此都取笑的电视剧中的烂俗桥段。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天会成为我往后日子里的梦魇，一遍遍投映在我漫长的夜。

玩了一会儿，我们都累了，直接瘫坐在沙滩上，等待日落降临。

从地平线眺望，远空变得那样近，胭脂玫瑰般的云慢慢被橘红浸染，像没有穷期永不熄灭的火，烧得惊心动魄。浪花轻轻拥抱海岸，又在到了终点时碎成泡沫。海面像兑了糖浆，已然分不清形态，远望过去，厚重得如同一片没有边界的琥珀，留封着渔民们世世代代的那些岁月风霜。太阳像个掉入红酒中的橙子，在被夕阳映红的海水中逐渐下沉，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想把最壮阔的景馈赠于你我，泣血般恢宏。

此刻，感觉我的心不再龉龊了，我好像看到了人生的旷野。

新年，来这片海的只有零星几人。天色将晚，温度也降下来，寒意渐重。于是我们在沙滩上搜寻了几块木柴，又去附近唯一开着的商店买了打火机，费了一翻力气，终于把火点上。

一位老人在沙滩旁的亭子里拉小提琴，是浪漫轻快的小调。周遭很静，只听见琴声和潮水轻涌的声音，你我就这样围着这团火静坐。在这里，时间静止了，你和我像两只只对彼此敞开柔软肚皮的刺猬，只要一想到你有多爱我，我就很难认为自己很糟糕。我看着火光出神，突然想起《至爱梵高》里的句子，便调笑你，说你我心里的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烟。

你大笑，“怎么这么爱我啊，变着法子表白啊？”

……我别过脸，没有理你。

接着你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几箱烟花，告诉我这是你很久之前就准备好的，就为了等除夕这天和我一起来海边放。

“砰…砰…砰”

火花窜的一下，到最高空炸开又落下，黑夜被火光照亮，也变成一片七彩绚烂的海。我明白了什么是火树银花，什么是灿烂光华。而你在我身边，当我抬起头，你正看向我。

强光形成的视觉残留迟滞在我的视网膜上，夜空又重回黑暗，但我闭上眼，反而能看到你捧在手中的光。

你在世界重归寂静后开口，“其实遇见你之前，我对这些浪漫的事物没有什么感觉，像这烟火，对我来说都只不过是瞬间的美好，很短暂。但是因为是和你一看了这烟火，以后我看到烟火就会想起你，好像又没那么短暂了。”

我就在你身边，静静听着你说话，不知怎么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你很慌张，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我开始能感受到幸福了。

其实我在心里偷偷庆幸：能和你一起看烟花，一起仰望同一片天空，也是我这一年来最开心最幸福的事。

太幸福，以至于感到悲伤，怕时间太短，怕余生不够长。

“明年我们还来这里好不好？”

“已经是明年了。”

我错愕。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我在泪水模糊中凝望你的眼。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PS：

龉龊：局促，狭小。

人生的旷野：源自“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至爱梵高》原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