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最近上街的学生是越来越多了…”
温徽棠从后台窗户里往下望着,一队学生刚好游行到三庆园楼底下,手里拿着宣传的纸张,挥舞着拳头大喊着口号。
学生们见园子里锣鼓喧天,一副戏子误国的景象,便更是气愤。堆在小园子门口就是一通抗议,最后还是被后台的徐先生好言好语的劝了半天才算罢了。
“丫头,上台去了。”
“哎。”温徽棠被扮上相的陶阳叫走,今天的戏,依然是那出名动京城的红娘。
俩人都是园子里的新起之秀,俩小孩虽然舞台经验有所欠缺,但却胜在娃娃腿的功夫足够扎实,演的规矩,再加上郭班主和荀先生两位台柱子的照顾,票友们也愿意买他们个面子,肯进来听一听小孩的戏,这几年沉淀下去,二人多多少少也有了自己的戏迷。
陶阳的天赋是羡慕不来的,祖师爷追着喂饭吃的料子,因此小小年纪就被郭德纲一眼相中,收为义子,又请先生教人唱戏。
温徽棠第一次的演出便是陶阳给配的张生,因是从小一起长大,配合便十分默契,二人仅唱了一折子,便博了两个满堂彩,可见其观众缘和功底都是一等一的好。
从此京城的票友全知道了这荀先生的小徒弟温玉棠,扮的红娘极好,颇有她师傅的样子,却又不是十足十的像。也许是小姑娘年纪正好,把那小红娘娇憨活泼的一面演的是活灵活现,让人爱怜无比,兰花指一翘,便是勾人的紧。
温徽棠在台上唱着,也悄悄观察着观众的反应。她瞧着最近听戏的人少了不少,除了那些个天天准点来的老戏迷,青年一代及其家眷却不怎的来了。
这世道不好,日本人早在几年前就打到了山海关,现如今京城的蛮夷也渐多了起来,搞得人心惶惶。
可这些并不是她温徽棠需要琢磨的事情,她现在满脑子里,除了德云社三庆园,便只剩下她和她辫儿哥的婚期。
郭德纲给俩孩子定在了明年四月初,正是满城海棠花开的日子。还说四月开春就暖和了,正赶着海棠花开,辫儿也加冠,喜事全赶到了一起,还要把这宴席好好的大办一场。
温徽棠已经绣了几个月的婚服了,她手巧,年幼时又和师傅学过绣工,因此自己的喜服,自然是要亲自来做。
她绣的高兴,心里也有盼头,想着新婚当天辫儿哥用称杆子挑起她的红盖头的那一刻,心里头就蜜滋滋的。
女儿家心思细腻,想了半天盖头的花样,最后还是绣成了龙凤呈祥,只不过把那龙腾起的云里加了两抹闪电,又把那凤凰栖息的梧桐样子给改成了海棠。
温徽棠摸了摸绣了七成的喜服,大红的绸缎衬着她的皮肤愈加白皙,红的鲜亮,白的刺眼。
关于她和辫儿的婚事,她并未想过太多,在她的潜意识里,与张云雷成婚似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二人自小便腻咕在一起,温徽棠的御子板还是张云雷给开的蒙,从小到大,俩人睡过一床觉,吃过一碗饭,上过同一个台,跪过同一个墙角。
虽说从小到大,德云社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孩,但小时候她就是铁着心眼子愣是只跟在张云雷屁股后边,就连她哥哥郭麒麟都留不住人一刻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只腻咕着张云雷,许是他生的清秀?许是他唱的最好听?
温徽棠也想不明白,但她只记得八岁刚肯开口的那年,张云雷陪着她坐在墙根整天整天的练着说话,为了捯饬嘴皮子,他们几乎把贯口的书都翻烂了。
她十二岁那年,练踩翘时不小心摔倒,正好磕在了台阶角上,后背青紫一片,她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劲来。那时正是郭德纲最忙的时候,她不想添乱,就没告诉大人,却瞒不过张云雷。
还是他偷摸去正屋拿得红花油,又大半夜跑到她屋里给她上药,按摩,再哄着疼痛难忍的她睡了觉。
好比她在演出后被浪子调戏时张云雷挡在她身前的安心感,又好比他年年在海棠花期时为她携的一支骨朵。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情,这份感情早已越过了爱情和亲情,那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羁绊。
温徽棠细细的把淡粉色的绣线穿入针孔,她回想起来,那日他送的海棠花,许就是这个颜色。
他们是什么时候正式在一起的,温徽棠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二人除了偶尔牵手亲吻,相处的事情与之前也大无异处,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无可挑剔,简直顺利的让人有些恍惚。
“呸呸呸。”温徽棠啐了一口,哪还有人盼着自己日子过得不顺当的,多不吉利。
她绣完海棠树的最后一针,细细把盖头展开,大红的霞帔上挂着一龙一凤,龙起云里,凤舞棠中,温徽棠抿着嘴乐着,满意极了。
“丫头。”
温徽棠探头看去,见张云雷穿着一身紫檀色大褂推门进了厢房,手里把玩着一柄折扇,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
要放到以前,这个时间点正是他们最忙活的时候,二人各自要去园子里演出,那还有这般闲心见面。
可是自打入夏以来,城里头便人心惶惶,隔三差五就能见着穿着军装的日本人在街上走着,大批大批的学生上街游行,孩子们不许自己跑出来玩了,全被爹娘拘在家里。听戏听相声的人也少了一大片,三庆园的场次虽一再缩减,却仍然改变不了底下空了三四排座的局面。
大家都说,日本人要来了。
但是郭德纲没说什么,他们便也不问,依然每天干着自己的事,有演出便上台,无事便在院子里练功,闲来就指点小师弟们的功课,德云社每天也算是谈笑风生。如此看来,他们院子里还算是最为安生的一处。
张云雷走到榻前,拿扇子轻轻挑起那大红盖头,“真好看。”
温徽棠应了一声,把线绕了起来,又细细的收好,“那可不,这可是我的手艺,能不好看嘛。”
张云雷听完也眯眼一乐,“姆们丫头手巧,绣的自然是最好的。”
温徽棠把身边放着的帕子朝他扔过去,“嘴贫。”
张云雷一把接住帕子,又凑到了姑娘身边,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温徽棠的下颚,轻轻把姑娘的脸抬起,让她直视着他。
“等明年开春,我把这盖头掀起来,你可就是张二奶奶了。”
男人声音如同久旱之后的细雨,温温润润又不失气场,温徽棠看着张云雷慢慢凑近的面庞,有些失神,半推半就的便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岁月静好,大底就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