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选择

撩起少年的衣襟，最原瞳孔猛然收缩——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居然大大小小遍布淤青和结痂的痕迹，“这帮混蛋，还真是下死手啊，不怕打死人么？”最原心里咒骂，也不由得开始埋怨王马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

王马愣住了，手中蘸着碘酒的棉签掉下，白衬衫染上一大块棕褐色污渍，他受惊一样跳起来将棉签扫到地上，脸色惶恐地紧紧盯着掉在地上的棉签，语气急促地说：“我没有父母。”似乎生怕最原继续追问，他抬头满眼哀求，意思是说“你不要再提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的最原低下头，把帽檐压得低低的，他愣愣得瞪着眼睛，似乎是在消化王马说他没有父母这一事实。王马起身把衣服套上，拍一拍挨打时留下的灰，他抬手拍拍最原的肩膀，最原抬起头对上王马天真的目光，“没关系啦，没在怪你。”王马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含着泪意，躲躲闪闪的目光遮掩着他将要落泪的事实。

最原呆呆地看着，好半天才说：“我也没有父母……”“这样啊，那我们还算是同病相怜咯？”看着最原略略发红的眼眶，王马笑了笑说到，“那以后，我们就算是好朋友啦？”王马的声音带着刻意上扬的语调，听起来很没有底气，像是试探，生怕最原下一秒反骨。最原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微笑一下，将面前怯懦的少年轻轻揽入怀中，“那当然。”

“那最原还有其他的朋友么？”王马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有哦，这点你不用担心。”最原轻轻笑着。“什么嘛，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居然没有别的朋友？”“王马君是不相信我？”“才没有！”“我也是，才刚刚交到王马君这一个朋友啊。”最原叹息般低下头，将脸埋进王马的头发。

将头埋进少年好看的紫色头发里，竟然还可以闻到一股甜甜的葡萄芬达的味道。甜丝丝的味道，悄悄挑逗着少年的心。

“这回，算是上天选择，让我们变成朋友吧。”王马天真地说到，“真傻，哪有什么上天的选择。选择权一直在我们手里，是你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你，我们才能变成朋友啊。”最原轻轻拍拍王马的头。

病态的神经总是驱使着崩溃边缘的可怜人产生让他人难以理解的病态情感，更何况是饱经创伤的人，总是会将眼前少有的温暖视作最后一根稻草。王马似乎将最原看成了一个支持他不再堕落的希望，并且开始想要依赖他；而最原对王马的兴趣也达到了一定值，也让他原本灰白无色的世界里多了一些鲜活的事物。

他们紧紧拥抱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朋友”。

……

两人并不找麻烦，但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几个混混出现在街角，将最原王马两人堵向死胡同内。最原将王马护在身后，轻声安慰“别怕”，他的眼睛里烧着一团可怕的火，似乎很容易将他仅剩的理智燃烧殆尽。混混呲着大牙，满脸不屑，“就凭你那天上午打我了一个巴掌，我就会怕你？”上午挨打的混混逞能一般说到，王马看着他已经过了好几天却肿得像气球的半张脸，不禁吐了吐舌头，最原打那一下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劲啊。

最原压抑眼中燃烧的怒意，问到：“又来干什么？”混混冷哼：“那就要问问你身后那个小家伙了。”王马一头雾水，从认识最原那天之后，混混根本没有讲他们要什么东西。“要什么，钱和物么？那多没意思。”混混将烟掐灭，他那有着厚茧子的大拇指被熏得焦黑。

“我们要你这个好朋友的命。”

说着，混混将目光由王马移动到最原身上。冷汗在一滴一滴冒出来，最原深知眼前这几个不是人的东西不是善茬，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王马更是怔住了。“为什么……”他脱口而出三个字，他根本做不到就这样失去最原这个朋友啊。“为什么？哪有那么多问题！”混混变了脸色，“要么你们两个一起挨打，要么把他留下你走，二选一怎么样？”

“真是恶趣味。”最原小声厌恶地嘀咕。

王马直挺挺愣在原地，他的眼睛里黯淡无光，他似乎不知道该看哪里，只是目光直直得落在混混们身后，他的脸色煞白，显尽病态。时间好像静止了，最原、混混都注视着王马，想看看他的选择。

混混们还是等不及了，领头的一把揪住最原的衣领，将他狠狠拽住，他揪得很用力气，最原不得不伸手去掰开他的手，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清脆的击打声在最原脸上响起，最原的帽子被抽掉在地上，“那天上午不是很能耐吗？怎么不还手了？”混混嘶吼，紧接着又是恐怖的“啪”的一声，最原的脸向反方向歪过去，他的鼻子里难受得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用力一出气，两条暖流顺着鼻孔淌了下来。混混又是飞起一脚，将这个病弱少年踹向墙角的位置，被踹到的腹部像是火燎一样难受，让最原喘不上气。他别过脸，红色的瞳孔里像是喷火一样，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挂着满脸恶心笑容的混混，狠狠抹了一把鼻血，但无济于事，就像潺潺的水流一样，鼻血似乎根本擦不干净，雪白的袖口被染得猩红。王马无助地看着最原，浑身发抖，最原抬头看看王马，嘴型示意“快跑”。很显然，他想让王马选择将他留在这里之后王马自己逃跑的选择。

“啧啧啧，长得还挺好看，可别毁了他这张漂亮的脸啊~”混混不屑一笑，向身后的小弟招招手，小弟们乐呵呵地围上去，紧握的拳头宣誓着谁才是这场打斗的赢家。

不知道是谁给王马的胆子，上一秒还在无助地颤抖，下一秒像只豹子一样，猛然冲过去抓起最原的手，拼命向胡同口跑去。混混们似乎被王马反常的行为吓了一跳，很难想象往日听话懂事的受气包能突然叛逆地跑开，等他们提着家伙一并追去时，王马牵着最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里。

最原脑子空白，不知被王马拉着跑了多久，最后王马停了下来，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手支着膝盖，喘两下咳两下，之后急忙抬头看最原脸上肆溢的血，他一边猛咳嗽一边惶恐得抬手抹掉最原脸上的血，但是却根本抹不干净，反而越抹越多。王马着急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生怕血就这样一直不停得流下去。最原虚弱得抬起胳膊用力握住给他擦脸的王马的手，侧过脸，猛咳嗽一下，将一口血吐在地上。

猩红猩红的颜色蔓延开，王马脸上的惶恐更是难以掩饰，“你、你你、你还好吧！”他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轻轻扶住最原，想让他靠在墙上，不想最原已经没有力气站着，靠住墙后最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妈的，下死手啊。”最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帽檐的遮掩，他红色的眼睛完完全全露在王马眼前，他的眼里没有任何埋怨，而是感激。王马哭丧着脸，靠着最原坐下，“你还好么……”王马强压着抽噎，带着哭腔问道。最原抬手指了指腹部，王马急忙解开他西装和衬衫的扣子，瘦弱的身板暴露在王马眼前，只见肋骨下侧一块碗口大的刺眼的淤青，王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最原虚弱地抬手，摸摸王马的头，“我还好……不用担心啊……”“这让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王马用力握住最原的另一只手，“你可是……你可是差一点就要被打死了啊！”眼泪模糊住了视线，最原那张满是猩红的脸深深烙印在王马心里，他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下来。

“你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跑掉呢？”最原小声问到，“他不是让你选……二选一么，你为什么、不自己跑呢……”王马猛得抹掉眼泪：“你说过的，选择权在我们自己手里，凭什么他说什么我就选什么！我就是想要和你一起逃出来啊！”王马一下子噎住一口气，咳嗽起来，“没有你，我逃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啊……”他抬手又抹掉最原脸上的鼻血，眼角挂着泪珠但表情满是严肃。

最原怔住了，他呆呆看着王马。王马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现在眼角红红的，脸上挂着泪痕，一脸严肃的神情。“你乖乖坐在这里别动，稍等我一下。”王马站起身来跑进巷子里一家小卖部，过了一会手里拿着冰袋和一包湿巾跑出来。他严肃地指挥最原扬起脸，将一块湿巾叠好垫在最原的鼻梁上，让最原用手把冰袋压在鼻子上，之后他用另一块湿巾，细致地擦掉残留在最原脸上的血迹。最原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照做，看着肿着眼眶却还摆出一脸严肃表情的小少年，“噗嗤”一下笑了。

“笑什么啊，都快没命了还笑。”王马没好气得白了最原一眼，“那不是有你嘛，我不会没命的。”最原想要去抓王马的手，被“啪”一下打到，“别闹！一会可没人给你擦脸。”最原只得一脸委屈巴巴地将手乖乖放回去。

鼻血终于止住了，神经紧绷的王马瘫软下来，靠着墙挨着最原一语不发地坐下来。半晌，他喃喃地开口：“当时看你被打，我都快吓哭出来了。”最原转过脸，看着一脸呆滞的王马。“你之前，也会被打成我现在这个样子么？”“嗯。”王马用手捂住脸，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回忆。“所以我身上才会有这么多的伤啊。”“还疼么？”王马将气“呼”得一下吐出去，摇摇头，“不疼了，但看到你，还是会觉得疼起来。”

“他们又不是神，凭什么他们让我从哪里选我就从哪里选……”王马略带委屈，“以后，可别再想着让我丢下你，永远别想。”他赌气似的转过脸，故意不看最原。“好。”最原微微笑一笑。他轻轻去碰王马的手，王马没有避开。

两只手轻轻牵在一起。

太阳，也落下去了，天该黑了。但两个少年靠在一起，似乎就不再害怕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