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变故

接连几天都无事发生，混混们也没有来找最原和王马的麻烦。

但爱戏弄人的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两个。

最原今天没有来学校。

王马孤零零地从学校走出来。往日最原陪着王马走的那条回家的路，今天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显得格外漫长。但王马并没有回家，他在巷子里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标有“最原”姓氏门牌的一幢房子。

“最原的家吗……”他踮起脚向院子里望了望，整个院子很空旷，院中的晾衣架上挂着已经晾干的白衬衫，无论怎么看都只是只有一个人在住的样子。王马突然想到那天医务室里，最原抱着自己说的那句话，“我也没有父母。”他沉默了。

按了好几遍门铃，都没有人回应。王马悻悻地又看了看院子，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我回来了——”他拖着长音喊道，房间里若有若无地传出“嗯”的一声，爸爸今天居然没有在酒馆喝酒，真是出奇。王马将书包丢在地上，掏出手机。热搜的头条都被一个视频占据了，标题写得骇人听闻“父亲出车祸，母亲难以承受现实跳楼，少年街头痛哭发疯”，王马吸了吸鼻子，耐着性子点开。

他的眼睛霎时间惊恐地瞪得老大。

看着视频里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王马难以置信，他的手剧烈地颤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视频里，最原跪在地上，跪在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女尸身边，他帽檐压得很低很低，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一起一伏，强行压抑住的哭声听得让人的心狠狠被揪起来。突然那个身影立起来，猛将帽子摔在地上，发了疯一样狂笑起来，围观的群众似乎被少年的反应吓到了，议论声渐渐嘈杂起来，视频里的最原突然吼到：

“你们从来就没有管过我！你们忙着钱忙着应酬忙着你们的生意，我甚至都忘记了你们长成什么样子！你们他妈爱过我吗，带我来这个世界上又是为什么啊！”

“你们两个习惯了相依为命，那我呢？我本来已经完完全全淡出了你们的生活圈，为什么你们死了烂摊子还要让我来收拾！天灾人祸这种东西谁能预料啊！什么承受不住打击，16年我自己一个人承受了多少！”

“你们就是软弱、爱财而且贪生怕死而且自私自利的东西！摔烂了踩在地上都不会有人觉得可惜！”

那种冷冰冰的几乎崩溃的声音剐蹭着王马的耳膜，他不寒而栗。明明应该对最原的事情感到悲伤，可王马的内心却高高地升起一股埋怨，偏执的他却将注意力放在最原曾说过“他没有父母”的这句话上，——明明你之前是有的，为什么偏偏要骗我呢，难道我不值得相信和依靠吗？而且，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都不跟我说，就自己一个人躲到外面去……还有最原吼出的那番话，就像一个结一样梗在王马心口，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窗外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下起了雨。房间门外传来父亲走动的声音。“爸，出去啊？”“喝酒。”门外含含糊糊传来两个字，紧接着是大门被甩上的“砰”的声音。视频中的嘈杂声还在继续，可王马已经无心看下去。王马本来想将手机扔在一旁不再理会的，一想到最原的情况，王马不由得担心起来，以最原的性格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傻事。

王马披上一件薄外套，火急火燎冲出家门。他幻想着最原应该是回家了，于是向下午那栋房子跑去，等到看见没有点灯的而整个笼罩在黑暗中的房子，王马的心凉了半截，如同他此时混乱的心情一样浸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他不在家……王马开始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他不知道最原会在哪里，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找他。雨瓢泼地浇下来，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王马突然想到，那天逃脱混混们的追赶后到的那个有一家小卖部的巷子——他会不会跑到那里去了？王马急忙向那条巷子跑去。

雨中，昏黄的灯光下，王马终于看见那个让他揪心的身影——最原靠着墙坐在地上，胳膊紧紧抱着双腿，将脸整个埋到双臂中，头上扣着帽子，淋在雨中。不知为何王马的心中的怨恨开始燃烧，似乎是怨恨曾经最原欺骗他没有父母、似乎是因为寻找的劳累、或者是因为对最原说的那番话的不满，王马走到最原身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最原发觉到有人站在他身前时，抬起头，看见王马。

“所以，最原君之前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吗？”王马说出这句话时候，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明显的情绪波动，比如说发现自己被欺骗后的恼怒，再或者对于朋友有困难却不跟自己说的不满。可是在看到眼前这个淋在雨中的“朋友”也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的时候，他居然发现自己的内心过分平静，一潭死水。

两人就这样一直静止在雨中。

当初拥抱在一起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帮他拦下混混的一顿毒打、傲娇一样想要牵他的手的那些瞬间，王马的心，确实是在非常剧烈地跳动；靠在一起的时候，王马也觉得很安心很满足。

可是，他真的了解最原吗？他真的算得上是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吗？只不过是以一个弱者的形象出现在最原的世界里的路人甲罢了。通过对最原的接触、最原说过的话和自己主观上的推断，眼前这个王马迫切想要了解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把理性看得比感性重要的逻辑怪物罢了。王马从未想在对于最原的感情上有所保留，即使掩饰也会被最原看透，但最原对自己呢，也是这样吗？他似乎永远都读不懂最原的心思。

“那我知道了……”在得到最原一直沉默的态度后，王马沉下脸，他想故作轻松地转身离开，可是看着最原哭红的眼眶、满是疲惫黯淡无光的眼睛和淋得湿透的衣服，终究还是心软下来了。“最原君……”王马蹲下来，用他最平常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在第二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是，最原只觉得原本已经哭干的眼睛里又泛上一股酸涩的感觉。

在最原突然扑上来抱住自己的那一刻，王马脑子空白，但他还是认真回应了这个内心脆弱的少年，他将手轻轻挽到最原的脖颈上，可以感觉到最原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想哭就哭吧。”王马轻轻拍了拍最原的背。“王马君。”也许是因为把头整个埋在了王马的颈窝里的缘故，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在的，怎么了？”“我怕……我怕还要失去更多更多的东西。”

最原抬起头来，他原本美丽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悲伤和疲惫，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呐，肯定是还会失去的，所以我们更是要好好珍惜眼下啊。”王马认真地看着最原。最原将脸又凑近过来，紫水晶般的眼眸和红玛瑙般的眼眸相对的瞬间，王马只感觉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他双手不自觉扶在最原的肩上。

“我曾想过死掉的。”最原轻飘飘地说到，“虽说很怨恨他们，但血缘的牵制还是让我感觉到了绝望啊。这一上午我曾设想了我自己的无数种死法，但我还是没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最原定定地看着王马。

“我啊，似乎喜欢上你了。”最原红着眼睛，认真说到。这么说王马的脑袋“嗡”一下，脸涨得通红。

“最、最原君！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王马别过脸，他怕自己会陷进最原眼眸中的深邃里。可那两只沾着雨水微凉的手托起他脸颊时，王马知道这件事避不开了。

“不是玩笑哦，我很认真的。”看着最原愈渐放大的脸，王马呆愣在原地。最原端详着王马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羞涩最后转至难以置信的整个过程。

似乎真的喜欢上了...心口处像是被人抓住一般使他呼吸困难。

最原不说话了。他仔细分析着王马脸上的表情，最后他信誓旦旦地说到：“你同意了。”王马慌张地回过神来。“我失去什么都好，但是我不想失去你。你不一样，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你远比我所谓的父母重要，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产生了想要一直保护你的念头，所以，我宁可挨打，宁可被别人记恨，也想要陪在你身边，仅此而已。”

“我不会死的，因为有你在啊。为了所爱之人活下去，我觉得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所以我更希望……扣住对方的后脑勺，他看见王马淡紫色的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所以，在这一刻，他不再选择用言语表达。

言语里或许难辨真假，可身体的反应却是真实的。

王马扶在最原肩上的手有些颤抖，可他还是生涩而认真的回应着对方。

两人之间一直模模糊糊的感情，在自己真正的吻上对方的嘴唇，真正的吞吐着对方吐息间的空气时，这份感情变得清晰——这或许就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一个愿意永远保护对方，一个愿意和对方一起承受痛苦。

“所以，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啊。”王马轻轻说到，“以后你的悲伤和痛苦，我来替你承受一半。因为爱的人，这都值得。”

王马小吉微仰起头，在泪眼氤氲中，他低下头，再次贴上最原终一的唇角。

无关于过去，无关于别人的眼光。这一刻，在雨中，他们相拥相吻，他们一同下坠......

下着大雨，但两个少年的内心却已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