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生

他瞑目仰头，将碎瓷尖端刺入脖颈，却因整日晒于烈阳之下，已是疲累力虚，这一刺，仅留了道鲜红的割痕。倏地有微光在眼前晃动，闭目也依稀可见，他挣开泪水，任由这光肆意泼洒。一盏冰轮破云而出，月色光华，映在零星散布的浅洼里，耀人心目。猝然间，许舟似是注意到什么，艰难拧动身躯向余烬堆中挪去。只见一截玉石自低洼的浊水里探出，他心下悸动不已，俯身忙捞出来看。那是母亲常带的一只碧玉钏，就是入寝时也要用丝帛包好置于身侧的。这玉钏握着有丝丝清凉，恍若母亲沾水的指尖，许舟将它紧贴在额上，贪求一分往昔的好梦。“许舟！你得活着，你要活着！”他耳中嗡鸣，啜着泪暗暗立誓。

这夜漫长如年，许舟昏昏默默，不觉已沉睡过去。雾绕云迷，花月缥缈，许舟径入深山，剖草寻路，忽有瘴气漫布，寒风飒飒，一短尾的狸猫跃至脚边，用蓬软的皮毛刮蹭着他的腿腹，又转瞬跳出几丈远。许舟不解，只提步跟上，却被只白羽的鸥鸟咬住了衣角，似央求，又似乞怜，双翼乱扑，喙里含血，不多时已染透了下摆，许舟被那狸猫勾了魂，置之不理，拖着血衫匆匆寻觅。霞光如火，艳艳似锦，漫天掩地，席卷而来，他怛然失色，心慌惊醒。

待到摸眼定神，才发觉自己竟置身卧房之中，枕青玉，卧凉簟，轻烟浮动，药草煎浓，水松翠盖如伞，柔兰琼香弥馥。“小许子，你醒啦。别急着起，再躺躺。”柳历年举步急急走近，将许舟扶稳，并向上拢了织锦薄被，把他遮严，说道：“你以后跟我住吧，我和爹说好了。”许舟本想张口，喉咙却烧得厉害，只能发出低哑的呼气声。柳历年明白他的意思，沉声回道：“你爹娘已……入土为安……”话才出口，许舟就湿了眼，他掐着臂上的皮肉，将五指往那肉里钻去。柳历年按住他发抖的双手，眼中泪光闪灼，惶恐颤声道：“你不要再寻死了……”许舟静默良久，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指，吞回泪去，凝视他重重地点头回应。柳历年见他允诺，当下转悲为喜，抹了脸上的泪迹道：“身上还疼吗？我让人熬了药，等会儿端来给你。”

光阴隙驹，春秋变换，转眼十二载。许舟忆着旧事，时嗔时喜，却是不形于色，他斟了盏酒倾倒在地，又取了新杯，各自注满，相并摆在桌上，孤灯而坐。想是那明月压枝，星河翩跹，飞觞举白，开怀畅饮的光景，好似水月镜像，一去了无踪迹。“柳兄，你醉了，这杯酒，我替你饮了。”许舟说罢举杯一连饮了两盏，再端然不动。

那小童自道别了许舟，一路冒冒失失、心神不宁，几次要跌绊，却都被一股不知何来的怪风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