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子,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天都要明了,要是被我爹逮住,得吃好狠的一顿罚。”柳历年跃起身,打理衣摆,掸去袖上尘土,伸手要去拎许舟。
许舟怔怔地坐着,任凭他把自己捞起来。“历年,你说星星会不会灭呢?”
柳历年立正身子,思索半晌,定睛目视他而道:“不会,我相信不会,天上这么多星,虽然有的累了乏了,也要打个盹儿,但它们还记挂着,若不亮起来,黑洞洞、阴沉沉的,不知道多少人归家要撞柱子哩。”
此时天尚未发白,沿路萝蔓蓬生,二人因一心留意足下,步子也略为缓重。行至半途,抬头忽见林木震动,禽鸟残散,数道烟雾直冲霄汉,红光似血,阴霾遮天,势头胜过天河璀璨,滚滚浓烟硬生生压盖下来,直镇得人喘息不得。那方向,分明是许舟家的屋宅所在。许舟阵阵颤抖着,眼前昏白,心里紧紧打怵,冷汗一瞬遍体而流,也顾不上荆刺划身,碎石磕绊,从湿滑的泥壤里提出脚来,摔乱了荒藤,跌跌撞撞地疾奔而去。风明明是温热的,他却觉得凛冽如刀,照着脸面狠狠地劈砍下来,披身的凉衫也重似千斤,比是负山而行。这路太长太远,却又太短太近,他想爹娘应是守在门前相盼,心焦踱步,见他远来,发急数落几句,他认了,就是罚他一月不得出门,他也认,只要他们平安无事,剥皮剔骨也不惧。天地悲悯,让这火只烧那无人的空宅去,他口中一遍又一遍苦苦念叨着,惊慌更甚,闭目不见归路,睁眼泪水茫茫。
那烈火焰焰,凶恶难挡,趁着风势疯长,顷刻间吞没了大半屋舍,又连连毁了数棵老松,熏得粉壁焦黑。邻舍赶来的救火者端盆提壶,挤挤杂杂,喧喧嚷嚷喊叫道“走水了!走水了!”。许舟目中猩红,泪已盈眶,直愣愣地就往猛火中冲去,却被一双手死命拖拽下来。“别去……许舟,别去,你留在外面,我进。”柳历年哽咽着喊道。许舟挣他不过,张口咬在他腕上,咬得泱出血来。柳历年吃痛,稍一缩手,便被许舟挤身甩开,再想扑过去,仅差了一步,只拽断几条衣衫碎布。梁上一块横木遇火砸下来,眼看就要打在许舟头顶,柳历年纵身向前,结结实实地挨上,替他挡住,登时四肢麻软,动弹不得。一阵腥涩灌入许舟的口鼻之中,他慌神惊惧,喑喑哑哑地闷哼低泣起来。柳历年强撑着扣住许舟的半边臂膀,将他扔出门外,自己趔趄着踏了几步,终是身乏体弱,昏死在地。幸得柳府的阍侍打眼瞧见了他,呼声唤去几人,浸湿了衣裳,裹着背了他出来。
待到火灭烟消,已是红日初升,薄薄的晖光自天际流淌,漫过了村村户户,却被阻拦在许舟膝下。四周号泣之声不止,怒骂之声不息,只有许舟头颅软垂,闷声不响,瘫跪在舍前。邻人不忍,要搀他起身,他也决然不动,见执拗不过,又为他披了衣,送来一碗糁汤,想哄他饮下填填肚子,定定心神。可许舟似僵死在原处,任是谁也劝说不能。日渐西沉,斜阳暮草茫茫,一把灰烬皆飞散,萧索成空。许舟端起面前早已冷掉的糁汤,几口吞咽入腹,碎了碗,手持瓷片颤巍巍地朝颈上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