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今天的酒我请你,喏”女子伸出手臂去,晃了晃手中的两个青色瓷瓶,满满当当的酒只在瓶里闷着,发出沉郁的呼声。
“谢谢”他稍一愣神,还是接过了酒。
“感觉……你今日好像心情不佳”女子托腮看着他,一双明亮的杏眼盯着他挂满阴翳的脸庞。
“是吗?”他径自取了酒盅,轻倒了一点,酒虽刚没过杯底,却氤氲出浓郁的香气来。
“嗯,你平时来这里,都挺自在的,但今天都小半个时辰了,却未见你要酒喝,站也站不定,坐也坐不稳,好像心事重重的。”她垂下眼眸,似在思量。
“惭愧,这都让姑娘看出来了”清甜的酒水入腹,神情终是和缓了些。
“我呢,既不会哄人,也不能替你分担些烦恼,就,都在酒里了,喝畅快了,就醉它个两三天,醒来就会好受些。”姑娘银铃似的声音萦绕他耳畔,清脆甘冽。许是那酒醺得他有些迷醉,恍惚间,他仿若置身虚幻,楼里的嬉笑怒骂都像是从天上飘来的,模糊不清。天地之大,似乎仅剩了他二人。
“多谢姑娘好意”,他斟了满杯,仰头一股脑地灌进口中。“今日秋闱放榜,我……”
“没中?”
“不,中了,名列解元。”他摇摇头,却是有些怅然。
“这是好事啊,怎么倒愁眉苦脸的?”
“以前啊,总盼着能高中,运气好些,就当一方父母官,走上仕途之路,但书读得多了,反而不清楚为何而读书了,处理事务力不从心,倒盼望起安稳的小日子来。宦海沉浮,非我所愿,倘若一生纵情山水,那才是顺我心意。”
“但,家中祖辈无不希望我高中,入仕途,衣锦还乡,好叫我们许家光耀门楣。若见我连这点上进之心都没有,一生只贪图玩乐,恐怕要拎着我的脖子,到祖坟前磕头谢罪了。”他苦笑一声,长舒一口气,脸上已渐渐晕了红,那红顺着脖颈,延伸到耳根处,颇像是半熟的野果。
“酒量这么差,还这么爱喝,真爱逞强”她小声嘟囔一句。
“来,我教你,你就把所有阻你的人,都看做傻子,呆瓜,叫驴踢破了脑袋。”她边说边比划着,而后一拍桌,凑身向前,紧盯着他那已有些泛红的双眼。女子周身带些缭绕的酒气,却并不浓重,反而像是旖旎春雨后草木散出的馨香。在这殷切的目光中,他生出些许坦然。
“哈哈,这样只怕会被别人当疯子吧。”他眉头舒展,开怀笑到,总算舒畅许多,像是把苦闷都裹进那笑声里,一齐丢出脏腑去。
“我才不要管那些个条条框框,少时娘亲唤我学女红,我不愿,就把针线全埋树下去,后来祖母为我物色好人家,我不嫁,就一扔盖头跑出来,再没回去过。我呀,就不想一辈子为了旁人的期盼而活着,那深闺楼阁,不是我的去处,我要活,就得照自己的样子走下去,你看,我不是一样活得开心自在,闲下来,还能看看你这种乐子。”少女云鬟上系着鹅黄色的发带,那一指宽细的发带垂下来,被她绕在手中摆弄,轻柔得像一股澄澈的溪水。
“我倒没你活得这么通透。”
“我不是活得通透,是想得通透,人一辈子,就这么寥寥数十载,什么天灾人祸,不知哪一刻就落到自己头上,趁着还有些好日子,每天做些喜欢的事,把自己哄高兴了,便觉得处处柳暗花明,他人的闲言碎语,谁要去管,骂你的人啊定是自己过不顺心,非要拖着别人下水。”
“是我顾虑太多……”他微阖双目,仰起头来。
“是啊,你就是个死脑筋,要是什么都放不下,到时候肯定什么也留不住的,你呀想要的太多,就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不知道心里那条路究竟该如何走了。”
“枉我饱读圣贤书,倒不如姑娘一语中的,今日许某受教了,改日定当答谢姑娘解惑之情。”
“我就是喜欢同你说说话,才不要你赊的恩情,这楼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就觉得同你有些眼缘,若能帮到你自然是好,若你觉得我说得荒谬,可别笑我见识短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