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丝如幕,风敛锋芒,蛰虫转醒,残云聚散。
柳常恒立在儿子的棺椁前,神情木然。他望见一抹白绫悬在梁上,室内无风,白绫却幽幽地飘起来,碰倒了案上的火烛,那烛油沾上了白绫,便迅速化为了焰火,不停歇地向上攀爬,猝然间,火中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手指翻跃着,颤抖着,咯吱作响,它向前奔去,掐死了他的脖子,连那黝黑的指甲都嵌入了肉里。他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冰冷,双腿发软。忽而,他闻见了一股清冽的酒香,又被白晃晃的烟雾熏晕了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忽明忽暗。一阵铃音响过,万籁俱寂,燃烧的白绫,焦黑的枯手全似一阵摇曳的影子混进了暮色,他瘫倒在地,惊魂未定,剧烈地咳着,呕出一口血来,谁知这血落在地上,居然扭动不已,似一丛新冒芽的藤蔓,在他身下飞速生长开,又聚拢成无数眼球的形态,只听得若有若无的轻笑声从血里传来,那滚圆中裂出一道口子,一颗一颗的血珠子便掉落出来,那血珠子尾端还缀着大小不一的肉瘤和藕断丝连的经络,死死地勾住他的衣袍,渐渐褪去了血色,显露出原本的青白,而这青白中又生出黑色的瞳仁,活像人的眸子,这眸子泛着寒光,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他张口想喊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嘶声,整张脸因惊恐而拧成一团。他踉跄地后缩着,用力摔打着衣袖,却无济于事。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上了他的头颅,扭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上空盘旋着无数张人脸,怒目圆睁,狰狞凶恶,正争扯撕咬着一块巴掌大小的人皮,那长满獠牙的嘴里还漏出咕噜的咀嚼吞咽声。人皮渗出血水,滴在他额头上,顺着脸颊滑落。“爹……爹”似是这人皮做声,他一听得这声音,泪水便止不住地溢出来。“儿啊,是爹……对不住你,儿啊……”他张手就要去抓,却扑了个空。“佩兰……京年……”他喃喃着,伸手将整张面目挠得血肉模糊,继而又癫狂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带了哭腔和呻吟……
孱弱的烛花晃了晃,重新燃起,越烧越旺,直至内外皆被染透成了绯色,他眼前骇人的鬼怪消散了,一抹明媚的日光驱走了幽暗,斜照进屋里,打在雕花的红木软榻上。
“佩兰,你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男子握起婴孩的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贴在额头上,那柔软的手白釉瓷一般温润清透。
“自然是咱们一家平安无恙,和美顺遂。”女子笑着答道,光透过她钗上的琉璃珠,散下斑斓颜色,揉进了婴儿熟睡的面庞。“也愿两个儿子能成器,不叫他爹烦忧。”
“儿子像你,定能成大才。”他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些,仿佛只要松开手,这光景就似沤浮泡影般消失无踪……
雨一夜未停,灌得柳府院里的寂静生了根,长了苗。农人道这春雨可是好兆头,纷纷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熟。
夏泽清一行人行至柳府,见院门紧闭,叩门后半晌都无人应答,便觉得事有蹊跷,恐是又生了变故,便挑了门锁,直奔内堂而去,只见柳府上下早被洗劫一空,除了那香楠的书案圆桌,余下的值钱物件无不被人取走,整个府院萧条清冷,无半分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