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

百余步并不远，土地也空旷得很，一块半大的土包很容易便被发现。他们走近，看到前面立了一块不平整的灰石，灰石一角已被磨得平滑，但其上却并未篆刻文字，石前有三只残香，所剩无几的香灰浅浅地挂在草苗上，染了一层薄薄的霜。一株绿柳投下斑驳的影子，恰巧落在小丘上，便作了祭奠的花枝。

许舟取了香，用火折子点燃，垂首三拜后，将香插在那本有的残香左右。“陆英姑娘，走好。”许舟低沉着头说道。

“奇怪，这里竟没有？”待许舟上好香，尹南星围着墓碑绕了许久，疑惑地望向二人。

“确实，看不到半分灵气。”小师父这话倒是让许舟那似懂非懂的神情转而明朗。

“明明这尸首旁是最易聚集灵气之地，难道她尚未消恨？”尹南星脱口而出，又从随身的佩囊中倒出些灰白色的粉末扬手撒在小丘四周，细粉落地，顷刻间化进了土里，了无痕迹。

“看来她已至少三日未归。夏公子，你所见灵气向何处游走？”

“东南方向。”

“不错，我也一样。不知东南方向，那女子可还有什么留恋之处？“尹南星转而朝许舟看去。

“东南……有的，或许是东市，她此前常在东市卖些丝绦帛巾。”

这东市是本地人平日里买卖交易之所，因而熙攘繁盛，人流如织，非有画阁亭台，水榭府宅星罗棋布，却不少茶坊酒肆，柳陌花衢，街头巷尾的吆喝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尹南星拉着他们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撞见了熟人，便还要亲切地问候几句，唠唠家常。

“公子买啥菜？毛椿，今早新割的，新鲜得很呢。”老妇人抓起面前一把鲜嫩的红褐色毛椿叶在手里掂了掂。

“婆婆，向您打听个事，婆婆可认得程陆英程姑娘？”尹南星俯身问道。

“认得，这娃儿老久不来啦，莫不是嫁的夫家太远啦，忘喽老婆子。”老妇弯着眉眼，搁下手中的毛椿。

尹南星见许舟轻摇了摇头，便心领神会地看向老妇，笑意盈盈地说道：“婆婆，这次正是夫人遣我们来的，夫家事情多，她一时忙不过来，又不放心，才叫我们来看。”

“哎呀！”老妇又惊又喜地叫道，“老婆子我过得好，持家不易，你们叫她别总操心这边。” “好嘞，我们一定转达。“尹南星痛快答应下来。

“这闺女，命苦，打小也没个人照应，如今嫁了个好人家，老婆子也安心喽。”老妇一边择着菜叶一边念叨，脸上温和地挂着笑。

“婆婆这样欢喜，定也是挺想夫人吧。”

“想，咋能不想，说来也奇，最近啊，总能梦到英儿，她就站着院儿里，可老婆子我却怎么也够不着。“老妇拢了捡出的菜扎好，低头搓起手上的泥灰。

“最近？”

“都好几个晚上了，咱想这是不是她托梦啊，这不前天，还翻出她绣的花来，看不够得好看。“老妇在捆菜的粗麻上用力抹了抹手，小心地捏出一条白白净净的方巾递给他们。这方巾一角绣着深秋红柿，绣工极好，丝缕都很是齐整。尹南星接过细细抚着。

“啊呦，就是昨儿晚上突然没了影……”老妇忽而喃喃道。

“谁？”这时，只听得尹南星身旁的小师父登时转头说了句，二人当下一惊。

“怎么了？”许舟见他眉头微蹙，语气中尽是警觉惊忧。

“有东西，在盯着这边。”他话音未落，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便从他们身后不远处倏地闪过去。虽看不分明，他却深切地感知到那是具灵体，且绝非等闲之辈，便万不敢疏忽大意，即刻抽出佩剑来提在手里，当机立断追上去。那道黑影在狭长的瓦顶飘得飞快，他在街面上也不免有些横冲直撞，行人只见其奔走得急切，便纷纷躲着让路。他一面在心中暗自道谢，一面又盯紧了那飘忽不定的身影，眼见自己将是要占下风时，那道影子竟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黑影起先立在一座茶坊楼顶，望他追来后，却是晃身，不见了踪迹。

他执剑疾步入楼，寻常人们哪见过这样气势汹汹的景象，吓得楼内喝茶人丢了杯盏，也顾不得什么，撩起衣袍便避让着往门口挤去，东奔西走的人如同散沙一般扰了他的视线。

片刻，终待人群散去，他惊觉，那黑影正环手倚着窗，默默地对着自己。

“为何要暗中窥视？”他端剑指着黑影问道。

那所谓的黑影不过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身形颀长，面容干净，半束着发，着一件玄青的交领皂衫，虽看上去像粗布衣物，也多磨损之痕迹，却依旧遮掩不住年少盛气，只是那毫无波澜的神情有着拒人千里的疏远，否则看着定也是颇为讨喜的样貌。少年微抬起头，凌厉的目光直直地瞄到他脸上，周身萦绕的灵气向着四面八方汹涌蔓延，这或许是他自游历以来所见最可怖的灵力了。

他仅仅是立着，并未举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