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自那以后，在众人眼里，嘉德罗斯和金的相处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模式。嘉德罗斯变得更忙碌了，经常吩咐一声就去处理事务。他每天并非时时待在金的身边，不过他倒总是被下属通报的关于金的各种情况气得头脑发昏，还要臭着张脸帮金收拾他导致的一些烂摊子——诸如因为好奇买了一个少见玩意儿，结果把房间炸了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故。而金每每面对一脸胃疼样的嘉德罗斯时，反而笑得没心没肺的。
在心下抱歉的同时，他也时刻注意着嘉德罗斯的情况，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只需要无忧无虑的和嘉德罗斯打闹着，依赖着嘉德罗斯就行——起码让那些心里有鬼的妖看起来是这样就够了。
他俩的感情好到让众妖羡慕，妖族们忌惮感情，但对于真挚的情意也是真情实意的祝愿。只不过和原来不太一样的是，嘉德罗斯没有再和金睡在一张床上了。偶有夜起，金才发现，夜半时分嘉德罗斯很少回房。出去询问旁人，也只是得到了“大人交代过今晚可能不会回来”这种答案。
再一次醒来，外面的月亮高悬，白色的亮光照得世界宛若白昼。金坐起身，走到了窗边，他透过帘子，看到侧厅那儿有烛火闪烁，思来想去，只去拿了件嘉德罗斯放在他房间的换洗衣物便躺回了床。他抱紧了怀中衣服，被嘉德罗斯的气味占据了思维的所有，金一边感到无比的安心，一边又无法心无旁骛的入睡——金能感觉到嘉德罗斯最近在做着什么，虽然没有避开金，但有意瞒着他具体的事。金看着嘉德罗斯一天比一天更深的露出疲态，心里急得发慌，却也无可奈何。他无从想办法，便笨拙的加倍顺着嘉德罗斯，闹出笑话也好，没心没肺也好，他只希望嘉德罗斯好。
另一边，侧厅里。
嘉德罗斯感觉到金的动作，但还没等他做什么，就感知到金乖乖躺回去了。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些情绪变化并没有令跟前和他交谈的鬼狐天冲看出来。
鬼狐天冲浑然不觉嘉德罗斯的神游天外，只是尽职尽责地继续汇报着：“嘉德罗斯大人，根据我的情报，莱娜从出生以来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还有联姻一事恐怕也只是她的家族为了搭上金大人一脉做出的决定。”
嘉德罗斯坐在椅子上，右手手指微微抬起，轮流轻点着，他正在若有所思：“你是觉得她那一族都是清白的局外人？”随着嘉德罗斯食指落下，他淡淡哼笑出声，讽刺的笑意如针般扎到了鬼狐天冲的身上：“我的命令只是让你把莱娜‘请过来’，可你为什么擅自杀了那么多人呢？”
半跪着的鬼狐天冲看着地上的砖石，面无表情的回答：“属下把痕迹都清理干净了，外面不会察觉到是妖族动的手，”他吞咽了一下，一滴冷汗顺着脖子滑进衣服里：“当时莱娜反抗得太激烈，而大人您也知道人类的闺阁女子多为保守，在察觉自己无法逃离时，她以生命为代价启动了不知名的秘法与我相搏......属下无奈只能杀了她，且打斗惊动了大多数人，属下怕事态发展成两族争端，就把当时在院落的人类都除掉了。”
“你意思是，她死了？”嘉德罗斯手撑着侧脸，上扬的语气还有几分悠闲，但看向鬼狐天冲的目光没有任何笑意，“任务失败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请大人责罚。”
嘉德罗斯也不说话，鬼狐天冲没有抬头，看不到嘉德罗斯的表情他也无从揣测其意。深夜寂静，唯有几丝清风吹拂得烛光摇晃，让两人的身影在墙边摇曳无形。无声的寂静仿佛一股巨大的压力重重的砸在鬼狐天冲身上，他的头埋得更深，耳朵与尾巴也垂在了地上，甚至不敢随意呼吸。
约莫过了几分钟，嘉德罗斯这才吩咐道：“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鬼狐天冲右眼一颤，不自觉捏紧了手心。
嘉德罗斯站起身来，到桌边端起罗布麻喝了一口，杯中的花叶尽数散开，他看着这些叶子随着荡漾的水四处飘散，无依无靠：“你在想什么我没兴趣知道，至于你暗地里盘算的那些事我也懒得管，但鬼狐天冲，你可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鬼狐天冲的耳朵压得极低，不敢表露一丝真实情绪：“属下怎敢。”
“嗤。”嘉德罗斯笑出了声，放下的杯子和桌面磕碰出清脆的声响：“夜深了，你回去吧。”
“是。”鬼狐天冲心里叹出气，站起来转身欲离开，脚刚迈过门时，嘉德罗斯再次开了口：“莱娜的生辰是不是这月末？”
此时已近月中，鬼狐天冲全身一僵，转过来脱口而出：“大人此话何意？”刚说完他便察觉不妙，但嘉德罗斯似乎并不在意他这特别的反应，只娓娓道来：“任务失败了，总得有些惩罚啊。”他随口说到：“雷德也调查过，莱娜从小病弱，联姻本就是为家族发挥点价值，虽然这个病弱的闺阁女子怎么与你酣战我是不清楚，但看早前的消息，她恐怕活不过这个生辰，算算日子，不是快了吗？”
嘉德罗斯手一挥，蜡烛火灭，鬼狐天冲逆着光站在门口，挡住了照耀进来的月光，满屋一片黑暗，而他被月亮轻抚的背脊只觉发凉。
次日午时，金和嘉德罗斯坐在院落，慵懒地享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
金对于两人安静无话的相处不免有些心烦意燥，只要嘉德罗斯安静的时间长一点，他就开始不安。自上次镜湖敞开心扉后，嘉德罗斯虽会回应他的话，会因他生气会说他幼稚，说来有些好笑，但金认定嘉德罗斯还没“好”，只是因为嘉德罗斯再没主动的喊过他一声“渣渣”。
他想着他们以前说过的话，直起身凑过去询问到：“嘉德罗斯，以前我们约定好去看妖界的奇景，现在除了镜湖，三大景另外两个，雪域和通天树我还没去啊！什么时候你有空？”
嘉德罗斯想了想，金又直接隔着自己的椅子趴过来了，上次这样就让他摔地上磕了下巴，怎么还是不长记性......阳光晒得他发懒，此刻嘉德罗斯竟也生不起什么旁的说教心思，像只发困的大猫般，回答的声音也慵懒低沉了很多：“明天？”
见嘉德罗斯应了，金连忙伸出小拇指，自顾自地勾住嘉德罗斯的右手小拇指，边摇边说：“说定了不能反悔！”
他挪了下腰，感受到腰间的硌意，这才回想起来今天喊嘉德罗斯小憩的原意。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手握成拳头朝嘉德罗斯笑开了一张脸：“把手给我。”
嘉德罗斯只瞥了金一眼，懒洋洋地朝他摊开了一只手。
金看着嘉德罗斯的动作，莫名有点小激动，心头忍不住滋生出丝丝喜意和希冀。
——希望嘉德罗斯看到这个礼物之后能开心一点。
他双手盖在嘉德罗斯手心上，在他拿开手的同时，嘉德罗斯也感觉手心里多了一个冰凉的物件，因为前主人的随身携带还沾染着些许温度，淡淡的，通过他的掌心直通心弦，让他几近枯竭的心脏都随之鼓动。
金抓了抓有些发烫的脸：“看看？我想你会喜欢。”
嘉德罗斯听着金的话干脆坐起身，看着金的样子，有些意味不明的把视线挪到手心中，一抹蔚蓝色便直直撞入了他的视线。蓝色的晶石流转着别样的光彩，不知道是不是渲染了金色的阳光，这抹熟悉的光华一瞬间便吸引了嘉德罗斯的注意力，同时他的脑海也闪过了些零碎的回忆画面：
——嘉德罗斯，你看我终于可以成功召唤妖兽啦！
金第一次画完符咒，借着他的妖力召唤成功。那天晚上，他被激动的金拖着练召唤符练了一整晚，结果第二天两人直接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嘉德罗斯，猜猜我是谁？
金总是活蹦乱跳的，小时候的金有段日子很喜欢突然从身后蒙住别人眼睛让别人猜他是谁。别的妖喜欢陪金胡闹，故意猜半天猜不出来，只有嘉德罗斯嫌他幼稚，总是无情的拆穿他，然后转头，就会看到金用那双大大的蓝眼睛瞪着他。
——嘉德罗斯！哥！大哥！亲爱的哥哥！救命！！
金喜欢到处晃荡，还特别喜欢往危险的地方凑。虽然嘉德罗斯一般会安排人陪着金，但架不住金“体质特殊”，经常惹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麻烦回来，而嘉德罗斯在早上，中午，下午都接到过金通过传音石传递过来的“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嘉德罗斯！你给我站住！男子汉大丈夫，来一口怎么了！
金很聪明，但不知为何，下厨这件事在金身上仿佛水火无法兼容这般自然规律一样，无论怎么练习，愣是学不到一星半点。而金也是个执拗性子，每次做了东西总要塞给嘉德罗斯“试毒”。其他妖都被霍霍没了，在金进厨房时就会以各种理由离开，每次就苦了嘉德罗斯，在教育无果，佯装生气也无果后，嘉德罗斯只能战略性撤退。而唯一坚守岗位的蒙特祖玛就看着他敬仰的嘉德罗斯大人气急败坏的逃着，而金端着一碗不知名的东西在后面同样气急败坏的追着。
——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嘉德罗斯哥哥这么好，肯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金爱闯荡，嘉德罗斯也随他去探索世界。只是金受了伤还一脸不在乎朝他笑的样子，每次都让他气得肺疼。气金乱来不知道保护自己，又气自己不够上心，没有保护好金。不过每次暗暗生闷气时，金总会讨好地抱着他安抚，就像当下受伤的是他一样。
——嘉德罗斯，我最喜欢你啦！
他好喜欢金说的这句话，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眼角的弧度，头弯的角度，嘉德罗斯一个细节都忘不了。语言是有力量的，当他听见金因为太高兴而说出来的话时，虽然明白金表达的只是对兄长的敬爱之情，但他仍然感到心跳加速，一下又一下，砸得他胸腔都在疼。
......
......
嘉德罗斯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握紧那颗石头，往昔画面浮现眼前，记忆里的美好让他终是下定决心，让嘉德罗斯决绝地开口询问到：“金，你到底是...闪开！”
顷刻之间，嘉德罗斯站在了金的身前，把金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他眼神尖锐地盯着前方，金色的妖力暴起，金侧身看过去，明明眼前空无一人，不知为何嘉德罗斯却异常警惕。但他深知，嘉德罗斯不会无的放矢：“怎么了？”
不等嘉德罗斯回答，他俩面前便凭空出现几道墨绿色的电弧，噼里啪啦的闪烁着，散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圈圈不规律的波动震荡，缓缓撕出一道黑红色的竖状裂缝来。
下一秒，裂缝被强行拉扯开，在嘉德罗斯和金脑海里同时浮现“空间裂缝”一词时，“不速之客”的身影也降临在了他们的眼前——
墨绿的长袍上隐约可见黑金色的暗纹，由符文点缀的朵朵印花在青年身遭张开防护法阵，把青年护的密不透风。银色的长发被简单的绑起来，只留一缕随意搭在脸侧，跟着他的动作，腰间的符咒如坠饰一般四散摆动。近妖的紫瞳让青年平添几分姿色，明明是一派随心所欲的模样，却被青年周身流露的冷意完全盖住，让人不敢生出半分旁的心思。
来者是嘉德罗斯和金的老熟人格瑞，也是为数不多能穿越空间来往两界的人类。
“格瑞！”金惊讶的喊出声，格瑞顺着声音看过来，视线定格在金身上时，他突兀的僵硬在原地，下一秒格瑞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滔天的怒火倾泻在嘉德罗斯身上，他一贯淡漠的眼神也变得狠厉，毫不掩饰他的杀意。
他的手掌向下一挥，几张符纸便出现在眼前。格瑞两指一并夹住一张，嘴中迅速念出咒语，符纸应声燃烧殆尽，紧接着便化成无数剑刃朝嘉德罗斯刺去。嘉德罗斯以妖力化盾挡下，不去思考格瑞的举止，只叫嚣到：“来的正好！”话音未落，爆涨的妖力肆无忌惮的震荡开来，即刻迎战。
两人直接飞上半空，格瑞是符咒师，能以指为媒介画出他想要的符文施展法术，但一贯冷静的格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对上嘉德罗斯的攻势越来越激进，一张符咒的攻击不行便上两张，两张火力不够，四张爆破符直接朝嘉德罗斯脸上甩，完全是死战到底的架势。
嘉德罗斯完全不担心格瑞愈发猛烈的攻势，他越战越勇，越打越高兴，直到张扬的笑意布满他的脸。事情发生的太快，金甚至来不及说什么。但看着交战的嘉德罗斯，金却发现，嘉德罗斯笑了。
所以，他伸到半空的手最终颓丧的落了下来，想劝两人住手的话也堵在了喉咙口，怎么用力都说不出来。最终，金只是安静的看着上方交战的两人，陷入了迷茫。
自他回来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嘉德罗斯笑得那么真心实意。
嘉德罗斯这几个月一直被浓郁的悲哀包裹着，连他也无法接近嘉德罗斯掩埋的内心。以至于在嘉德罗斯展露了一丝内心的此刻，金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诞，但阻止此时的嘉德罗斯......
他如何做得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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