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须臾之间，无数火球凭空出现，如漫天流星般飞速砸下来，其间夹杂着迅捷的青冷色电光，抱挟雷霆万钧之势一同压向嘉德罗斯。嘉德罗斯身上的饰品在剧烈摇动，编好的长发也被吹起的罡风掀起，但他面对此等异象毫不畏惧，他的双眼划过一丝冷光，以掌成拳，凝聚所有力量于一点，在妖力爆发瞬间直接猛烈的对轰向格瑞的攻击。
这一交战产生了强悍的风压，周围的东西完全承受不住威势，全都被掀翻、被吹散。
金也一样，铺面而来的罡风吹得他整个身体往后退，他下意识闭眼抬臂躬身，但紧接着，一切喧嚣都停了下来。他睁眼一看，五张黄色的符咒在他面前张开了一道保护屏障，坚不可摧的格挡住了所有的冲击，在阵阵冲击波里，只有金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安全的无风带。
金来不及考虑格瑞和嘉德罗斯为什么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只是大声喊道：“你们别打了!！”
他的话音刚落，格瑞突然收起了所有的符咒，就在金以为他听进去了他的话时，嘉德罗斯一个瞬移到了格瑞身后，五指成爪朝格瑞背心而去，见到这一幕的金目眦尽裂，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下一秒就见格瑞双手以肉眼不可视的速度结印，顷刻之间，苍绿幽然的光萦绕住格瑞，星星点点的旋转着、飞扬着，莹绿光点一出，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柔和，感觉毫无攻击力的美丽事物，但见此物的嘉德罗斯却立马放弃攻击，瞬身退开好几米远。
在外围看着的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格瑞的本命法器，但他仍然大为震撼——不过眨眼的瞬间，他们脚下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身躯的摇晃，金看到嘉德罗斯刚才站立的地方，连带着正下方的地面，轰的一下，被劈开了一道深入地脉的裂痕。
“万物皆可斩吗......呵。”嘉德罗斯抹了把自己的嘴角，无比兴味地看着格瑞的右手，绿色的光点汇聚在他的右手上，这柄武器最终展现出它的姿态——那是格瑞以心脉孕育的斩妖刀烈斩，在感受到嘉德罗斯强大的妖力后，烈斩一直在嗡鸣震动着，如果不是格瑞握住刀柄，恐怕早就自行朝嘉德罗斯攻击而来。
本命法器是把刀——恐怕没几个符咒师会搞这一套。格瑞是个道上闻名的符咒师，可无数妖族人族都知道，他的刀法也是数一数二的。烈斩平时化作光点保护格瑞，但少有妖能见到化出真身的斩妖刀。几年前，嘉德罗斯就领略过烈斩的锋芒，当时格瑞用符探查出金的位置，直接传送到妖界来，且好巧不巧碰到了身上有金气息的嘉德罗斯，两人一言不和便打了起来，直到金冲过来劝止才停手。
那么，格瑞这次来妖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嘉德罗斯看着表情愈发冰冷的青年，扯出了一个怪诞的笑容。格瑞见状平举起烈斩，直逼嘉德罗斯的面门：“你的武器呢？”
嘉德罗斯没正面回答，只挑衅地回答他：“对付你，我不用......”
“够了！”
嘉德罗斯和格瑞同时转头看向金，下一秒，他俩不约而同的顿住了。只见金红着一双眼，对他们俩怒目而视，身边握紧的拳头还在微微发抖。看到两人终于注意到他，金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分说冲到嘉德罗斯身前，对格瑞不解地问：
“格瑞你来妖界是有什么事吗？”
“金......”
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而格瑞也终于平静下来，他太久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了。他直直的望向金，对上金的视线时，格瑞也不免想到，金从小到大，看人的时候总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那认真的样子，一直让格瑞觉得挺有意思，也挺有金的风格。
因此不知何时起，即便他的目光似乎给他人带来的更多是压迫感，他也还是养成了这样看人的习惯。自己的家族覆灭后，金一家给予了他太多帮助，他有今天的成就和金是分不开的，他陪伴着金长大，他们年岁相仿，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让他在叹气的同时，心底也无比的满足——谢谢金的陪伴，谢谢秋姐的栽培，他早已把金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他们都是他不惜一切去守护的家人。
现如今，蓝色如苍穹的眼里，倒映着格瑞的身影，格瑞看着那小小的“窗口”里自己无措的身影，联系到自己的猜想，再看着嘉德罗斯，他觉得头脑都空白了起来。
面对金，他选择狼狈的错开了视线。
......
“你觉得溺水是什么样的感觉？”
格瑞想到小时候，秋姐教他除妖时问他的一个问题。当时要祓除的那个妖属性偏水，害死的几个人都是淹死在水里，在抓到那只妖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秋姐突兀地问了问他。
当时的他只是简单的认为，溺水大约就是呼吸困难直至死亡，过程中充斥着人类无法忍受的窒息感，不过他没有这种经历，就无法想象。每个因溺水死去的人表情都非常狰狞，所以即使同为死亡溺死这种死法也该是相当痛苦的吧。
而格瑞记得很清楚，秋姐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但当格瑞反问秋姐为什么要问他这个时，秋姐倒是回答了他：“我就随口一提......只是有感而发啦。”
“秋姐想到了什么？”
秋叹了口气，看着格瑞的表情有着大人才有的“深意”，而格瑞并不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虽然我也没有溺过水，但我感觉很多时候吧，人在面对迈不过去的坎时，可能和溺水的感觉差不多。”
......
此时的格瑞明白了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却不如不明白。绵密的窒息感堵住了他的呼吸，从脚底一股股向上翻涌的冰凉如针刺那般毫不犹豫地扎进心间。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舌根也苦涩到令喉咙发干，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让他恨不得当场呕吐一番......虽然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在难受之后，莫大的悲伤便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几乎令格瑞崩溃跪地，只得死命揪紧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金看着格瑞脸色苍白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刚朝格瑞走了一步，就感觉到身后拉住他的力量......嘉德罗斯牵住了他的手。
金转头笑了笑，安慰到：“我去看看他。”
嘉德罗斯没有说话，沉默几秒后，他松开了手。
金也权当没察觉到此时此刻的寂静，径直走到格瑞面前，朝格瑞伸出手，朝他摊开掌心：
“格瑞。”
格瑞直接握住了金的手。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待平复住自己的气息后，下一秒便睁开毫不犹豫地对上金的目光。面前的人目光依旧温暖，灵魂传来的声音是那么的体贴，以至于格瑞根本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悲哀。守望一族的通灵能力让他们成为天生的符咒师，覆灭的教训让格瑞磨炼法术的同时，从来不忘其他能力的提升，但他恨不得自己没有这种天赋能力。紫罗兰的瞳孔，透过金的笑脸，触摸到了更深处的魂，在感受到欢欣的同时，这个尘埃落定的结局，即便格瑞早有预料，情理上也难以接受。
格瑞手指凝术，一张深红色的符纸便出现在了金的眼前，他看着金对他为何要拿出这个而疑惑的眼神，回答到：“它对应的另一张通魂被使用了。”
金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张符了，曾经格瑞妄图召唤生父生母的魂灵时，他陪着他没日没夜的研究过这个。
......
【格瑞！你又开发了新东西？需要我试试吗？有什么用啊？】
【它能让我看到使用者的魂的记忆，还有一个用法就是定位。比如你用了之后，我就能感觉到你的所在，地点的精确度和你的生命力程度对等，除非你死，不然总归有迹可循。】
【除非我死？】
【嗯。】
【也太厉害了吧？不过某种意义上挺方便的。】
【你又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才不是！我只想啊，这样我出了什么事，你都能及时赶到我身边啊！欸欸格瑞你快说怎么用......】
......
“你想让我现在用这个？”金接过符纸，有些担忧地看向格瑞。显然格瑞不可能是为了定位，那只能是另一个作用了。
格瑞抿紧了嘴，一副和什么死磕到底的模样。正如格瑞了解他，他又如何不知道格瑞想的事，真相格瑞又知道了多少......金叹了口气，遵循内心深处的愿望，驱动自己的法力，念出格瑞曾经教过他的，那牢记于心的咒语。
随着金口中咒语的低声吟唱，在通魂燃烧之时，格瑞听到了从灵魂根源流到他心间的话语，他很熟悉，那是金的声音。
【愿格瑞的未来一切安好顺遂。】
下一瞬间，如潮水一样，庞大的记忆涌进了格瑞的脑海里。
……
......
“我的名字是金，你呢？”
“你真厉害，能陪我练习吗？欸，格瑞等等我啊！！！我陪你练习总行了吧！”
“嘿嘿，姐姐生辰快乐！！这是我和格瑞准备的礼物！”
“格瑞，我有了一个新哥哥，他叫嘉德罗斯。”
“我不同意，妖也好，人也好，凭什么就断定嘉德罗斯会对我不利呢！”
“一路平安呀格瑞！你放心去游历吧！不是有通魂吗？我相信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你一定会及时赶到我身边的！”
......
“我哪会怪你啊。”
“所以，别自责了。”
......
格瑞看到了金成长的一点一滴，他眼里的大家，他眼里的自己，即便小时候经历了那些肮脏的事，但世间一切在金的眼里依旧是美丽的，似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长大后，他为了家族的事，也为了自己的未来，选择外出游历，金和嘉德罗斯在妖界生活得很幸福，嘉德罗斯对金也确实很好，连只是看着的他都能感觉到深深的幸福感。
所以，他放心的离开了“家”。
直到后来，他携带在身上的和金成对的通魂符咒突然烧成了灰烬。他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联系上金，等他赶回家时，只亲眼目睹了惨状，这个裸露的现实几乎打碎他所有的信仰。守望一族的覆灭，金家族的异变，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源自于人心的贪念，源自对力量的追求。
他拼命变强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重蹈覆辙，他依旧没能守护好他的“家”。
金和秋姐一样不知所踪，而他回来后面对登格鲁活下来的族人时，却不能放任不管。因此在打点好人界各族的一切后，他才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妖界来。金的失踪也好，家族的分裂也好，一切的记忆，破碎且断断续续的，如今在眼前的金这儿，清楚地让格瑞见证了一切。混乱的战斗，残酷的折磨，还有生命终焉，那血淋淋的呐喊——
【谁来......】
【谁来帮帮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那句话绝望而疯狂，一时间甚至让格瑞无法相信是金说的话：
“救救我。”
半晌，格瑞才回过神，他恍惚了好一阵子，眼神莫测的看着金，连嘴唇都在颤抖，最后沉下目光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对眼前的金开口，大概一切话语都失去了资格，他此时也确实说不出一星半点的东西。
金也不想看到格瑞这样，便干脆拿出一块妖界常见的可以储存记忆的妖晶。他把它贴在自己额头上，使用完递给格瑞，脸上笑得十分温柔：“送给你。”
格瑞握紧了这块晶石，此刻他几乎能哭出声：“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
“你怎么？”风刮过，金细碎的短发吹过脸颊，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洋溢着独属于金的活力，但他说出口的话却让格瑞哑口无言：
“你帮不上忙哦。之前也是，现在也是啊，格瑞。”
清风拂过，扬起了他们的衣袂。金伸手把侧发挽住，似笑非笑的说：“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不过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结局。”
面对对方的笑脸，格瑞终于忍不住了：“抱歉。”他回身用烈斩强硬劈开界位，就这么直接回人界了。
嘉德罗斯在一旁看了他们半天，无声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把翻涌至嘴边的血咽了下去。在格瑞离开，金转过身时，他又回到了最初懒洋洋的样子，摆出一脸毫无兴趣的表情：“你给他看了什么？”
难得和煦的风依恋着照射下来的阳光拥抱住金和嘉德罗斯：“前段时间家族里的一些小事罢了。”金伸了个懒腰，接着之前的问他：“好了，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怎么样啊，你喜欢我找到的这个石头吗？”
嘉德罗斯这才想起来，他和金最开始是在讨论关于那块蓝色晶石的事。闻言，他连忙从怀里捞出那块因为“突发情况”被他随手塞内袋的石头。嘉德罗斯举起蓝晶石对向太阳光，灿烂的金光，穿透过蓝晶石上方的裂痕，投下一片光影在嘉德罗斯脸侧，整个石头看起来波光粼粼的，莹润了整束阳光。
金看见那道伤痕，小声惊呼一下，随即满脸心疼地喊着“啊，该不会是刚才的战斗弄裂了”“太可惜了”之类的话。
“咔嚓”。金说话的同时，嘉德罗斯的耳中仿佛也听见了什么东西裂开的细小声响。
但嘉德罗斯依旧看着石头，只是淡淡的答道：
“喜欢的。”
就算有块裂痕，这块蓝晶石依然很漂亮......和当初安莉洁以消耗大半生命力做代价为他占卜天机时用的那块‘圣石’一样漂亮。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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