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找寻

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洁白的墙体掺着灰黑的阴影，荡漾着朦胧的诗意。

青年呆呆地直视着前方，灰色的眼眸沉静如水，空洞得宛若一个钻开的孔。似一潭深井，水波荡漾，既蕴藏着孩童的迷惘，又夹杂着年岁的艰涩。

叮铃铃——

老式座机聒噪地吵嚷着，打破了空气里的沉闷，也惊动了青年。

他嘴唇轻抿，微微蹙眉，一阵不耐烦绕在心头，他也终于舍得将自己神思从那虚空深处扯回，一点一点地装进了自己的大脑中。

缓缓撑着桌子，他慢吞吞地站起了身。这已是深夜，也怨不得他一身慵懒之气，酣睡之神。慢步踱到桌边，他顿住脚步，眼帘合下，轻轻拿起了话筒。

“您有什么事？”

嘴唇微启，只此五字。

少年清冷低沉的嗓音宛若大提琴的低鸣，悦耳动听。但这问句，也确实忒地不客气。没有问好，没有简单的自我介绍，只是开门见山地询问来意，简单粗暴。

当然，这一切不是因为青年他心高气傲，而是因为，这根本不需要。

这里，是ESC的地盘，是社会律法无法控制的领域，是“目无王法”家伙的聚集地，是恶意肆意滋长的花园，是魔鬼交易的酒会。这里，是天堂，亦是地狱。见不得阳光，上不了台面。

聚集在这里的人，不是那亡命之徒，便是那奢华功利的社会的弃子。他们的灵魂已然堕落到十八层地狱，说笑谈论，言行举止，已不需要谈论礼仪，也不必讲究客气。别说是道德规范，就算是一切的法律条文，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派胡言。

“老板。”感受到青年的冷淡疏离，对面的人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地压低了声音：“是我啊。”

“阿提斯...”青年梦呓般地，轻轻念出了跟他通话的男人的名字。眼神一动，一抹亮色在他那原本波澜不惊的眼中烁烁：“怎么，交代给你的事情，有消息了？”

“是...是的，老板。”阿提斯咂吧咂吧嘴，颤抖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兴奋的意味。

“告诉您，您可不要惊讶。街头焚尸案发生当天，凌晨四点左右，有人目击到一些身材高大的人在案发地点徘徊。当时雾气很大，他没有看得太清他们在做什么，只能看到是有五六个人影，都很高。”

凌晨四点...似是联想到了什么，青年微微一怔。

据后来的验尸报告看，死者是凌晨两点至三点去世的。也就是说，在死者去世后不久，便有人到了事发地点。但是，警局确是在早晨六点钟，才接到来自清洁工的报案！

凉凉的夜风拂过面颊，青年垂下眼帘，细细的唇线不知何时已往上弯起，勾出一抹温柔至极的弧度。

果然...有人动了手脚。

“你继续去调查，报酬少不了你。”再度开口，青年低沉的嗓音中，萦绕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愉悦。

“好的，老板。”阿提斯大喜过望，连声答应。沉默片刻，他张了张口，突然想询问这位神秘的老板，为何要尽心尽力地调查此事？

这是他一直疑惑的点。思来想去，他却还是闭上了嘴，决定还是不问的好——毕竟，知道得多，可不一定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老板让他调查的，是爱尔街的一起凶杀案。

两年前，凌晨三点的爱尔街发生了一起街头焚尸案。死者胃部，头部各中一枪，当场毙命，随后，凶手在死者周边倒满汽油，燃起了火。

爱尔街道位于较偏僻的教区，所住的居民并不多。已是深夜，街上也空无一人。凶手制造火势后，对其实施了控制，因此并没有人发现火情。直到第二天清晨，清洁工戴安娜工作后，才在爱尔街的路示牌下发现了这具焦尸。

死者面目全非。调查指纹，却发现其身份似乎并未向政府报备。当时的光线太暗，街边的监控也如同鸡肋，毫无作用。种种因素阻挠，再加上此案件实际并不重要，当局放弃了调查，不了了之。

而阿提斯便是戴安娜的丈夫，这场案件的相关者之一。原本，他与戴安娜在这片教区安居乐业，过着清贫却宁静的日子。但自那次凶杀案过后，戴安娜受到惊吓，连续几天，睁眼闭眼就是那死者的惨状。她自身本就是个药罐子，这一来二去，竟是拖垮了自己的身体，病倒在榻上。

虽然阿提斯手头并不宽裕，却有一颗挚爱妻子的心，他倾家荡产为爱妻调养身体，但治疗费的高昂，却令他望而却步。每日打工所得的微薄薪水，根本不足以让戴安娜住进大医院，便只能在家中调养，得过且过。度过了暗淡的两年，阿提斯失去了所有家蓄，戴安娜的病情却几度恶化。就在绝望之时，这个神秘的老板便找上了门来。

这位老板先给他打来了一笔妻子的治疗费，然后用电话联系了他。他没有道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让他帮忙调查爱尔街凶杀案——用他，阿提斯，在这片教区的人脉。

别看阿提斯现在落魄，他也曾是教区里一位有名绅士家的孩子。只因为他自降身段迎娶出身贫困戴安娜，与父亲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从此分道扬镳，这才没有继承到父亲多少遗产，过得这样清贫。

但是，他人穷，却不代表他被孤立，他是温和有礼，待人宽厚的一个人，早在年轻时，便倚仗父亲的影响力以及自身的亲和力，熟实了教区里几乎所有的父老乡亲。后来，父亲与他闹翻，几年前撒手人寰。这些变故，都没有影响到阿提斯的交际圈。他的朋友依旧多如牛毛，而领里乡亲也欣赏他的善良真诚，与他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老板便是利用他这点，让他去旁敲侧击地打听关于焚尸案的真相。

阿提斯自然乐意接下这份美差事，一来，自己的经济问题解决了，二来，他自己也早就想要研究研究这起案件了——这可是他的妻子致病的根源。

放下话筒，不同于阿提斯心中的疑虑，青年的心中，只是一片澄净的喜悦。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青年能感觉到，愉悦的情绪融入在这滚烫的血水中，顺着细嫩的血管，正奔涌着流遍他的全身，叫嚣着告诉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自己现在十分地开心！

有内情，那就是好事——他，那个他魂牵梦绕的人，他可能没有死。

他无数次梦见，自己穿越时空，回到那片火海中。拉住那个在炽热的火红中笑意葳蕤的美貌少年，救回他，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但每次伸手，那少年都身影如幻，轻松地躲开了他的挽留。不等他回神，便招招手，嫣然而去。他尽力去赶，飞身去扑，却连他的影子都抓不住。梦醒之后，只有泪眼涟涟，双颊上的水渍，在风的抚摩下更为冰凉，但更冷的是心中的迷惘，是梦中那片赤红火海中无尽的绝望。

但现在，这不可能实现的梦，却有了一丝头绪。他能不高兴，能不激动吗？

人生之中，一向沉静如水的他第一次这样由衷地喜悦。挪动脚步，他再次坐回到沙发上，依旧呆呆地目视着前方——像是和先前一般，又有些许不同。轻轻扯动唇角，他终是情难自禁，不时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等着吧。这一次，我不会再这样软弱。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