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打着床台盆栽嫩绿的叶,风儿吹着轻纱白布细瘦的帘。
风如箫,呜呜地奏着哀乐;雨如珠,粒粒地散开闺怨。透明的窗子被乌黑的夜色沁染,被潋滟的雨气蒙盖。水珠滴滴嗒嗒,敲打着窗棂,活跃了沉闷的夜晚,哄睡了聒噪的秋虫。
现在是晚上的十二点三十五分。
艾米丽•黛儿早热好了两杯牛奶,这向来是她的习惯——牛奶可以助眠。一杯捧在手里,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气,一杯放在圆形小茶几上,用杯盖盖着。
蒸腾的热气混着浓郁的奶香,在她的鼻前流过,她却貌似毫无察觉,挺着腰板,端庄地坐在靠椅上,状似木偶人一般的,一动不动,茶色的明眸紧盯在窗外的雨景,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夏日早已被凉风卷走,秋雨携着雨的诗情,在黑色的夜里,款款而来。这几日的气温降得很快,不冷不热的意思。为此,艾米丽已经搭上了天蓝色的披肩,以避免不必要的小感冒——它一直垂到手肘,盖住了自己外露的小臂。
当然了,即使是降温,她也没有换掉自己素白的医护中长裙。
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裙摆,艾米丽有些微的走神。这身装束,其实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个护士,也有很多人就这样看走了眼。但没有关系,只要自己清楚自己是个“正规”的医生,那就足够了。
指针滴滴嗒嗒地走着,时间好像比雨水流得更快,但好像又没有这么快,因为艾米丽的思维还是凝滞的。雨夜,空气中好像夹了冰片,冷得厉害,又有点刺刺的感觉,艾米丽拉了拉披肩,瑟缩了一下。
这些都不重要。她想着,突然感到有点头晕,便用手撑了撑脑袋。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艾玛——那位从来都很准时回家的小女孩,这个点了,怎么还没有回到来?是被麻烦的公务缠上了?还是被什么牛鬼蛇神勾住了魂儿,脱不开身?想想都让人有点担心。
这边,艾米丽正胡乱思索着。楼下“咔哒”一声,却让她突然间安了心,这是门锁被钥匙转开的声音。
空气俨然变得聒噪了,没了厚重的木门隔音,雨的奏乐更加清晰。
“啊,亲爱的艾玛。”艾米丽心下已经明白,她可爱的姑娘回到家来了。放下手中的热牛奶,她急忙地坐起身,蹬着拖鞋,便匆匆地踩着楼梯下去了。
门被一只白嫩的手轻轻带上了,斜斜的雨丝飘进房内,溅到了地毯,将那软绒绒的毛弄了点晶莹珍珠般的水。一个青年女孩,披头散发,半边的衣服全是水渍,正有些狼狈地左手扶墙,右手挣扎着解着鞋扣,试图除去脚下的皮靴。
“亲爱的,怎么弄得这样湿?”看见少女皱巴巴的皮衣,艾米丽不禁有些心疼。她忙递过去一条大毛巾,张罗着去楼上拿干净的衣服:“你先去洗澡?这天气真是见了鬼,恐怕是要感冒!”
“不要紧的。”
不同于艾米丽的焦急,少女倒是气定神闲,她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一边解着发带,一边用毛巾略略地拂去耳边头发滴下的水珠子。金色的秀发若柔滑的瀑布水,一路垂到肩,又由于被狂风狠狠地蹂躏过,显得凌乱不堪,有些状如金灿灿的稻草。
“不要紧的。”见艾米丽拿了衣服,正往楼下走,少女乐呵呵地又重复了一遍。“请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没这么娇。”
“哪是身体娇不娇的问题?”艾米丽嗔怪道。她手上抱着一叠暖乎乎的衣服——刚刚从烘干机里拿出来,又软又热,抱着它,像抚摸长毛的猫咪一样舒服。
“先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热好了牛奶——等会我再给你热一遍。什么事等你洗完后我们继续聊。”把衣服递给女孩的空子,艾米丽忍不住婆婆妈妈了一番。
“谢谢你,艾米丽。”少女眼睛亮亮的,普洱茶般水灵的眼睛里,好似有璀璨银河,靓丽星云。她笑脸盈盈地接过了艾米丽手中的衣服,嘴上也毫不吝啬对于这位温柔大姐姐的赞美:“你真的太贴心了!”
“穿上拖鞋。”瞧着女孩就这么光着脚丫子,一路噔噔噔地走进澡房。艾米丽不禁微微蹙眉,出声提醒道:“小心冻着。”
随着“好”一声不知是不是敷衍的答应,浴室的门被有些粗鲁地砸上了,“咔哒”一下上了锁。
不一会儿,里边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如同山间的泉水,叮叮咚咚,仔细听,还能听到这嘈杂水声中混着一支轻快的口哨小曲,如同杜鹃鸟对山之乐音的附和,两者和鸣,甚是悦耳动听。
艾玛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双手环胸,倚在天蓝色的墙上,艾米丽的唇角微弯,有些疲惫地笑了笑。
没发生什么事儿,是我多想了。
在心底暗暗自嘲,她越想越觉得无趣,便索性将手背在身后,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一团空气,发呆来打发时间。
不自觉地,她的目光便瞟到了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上——那是艾玛的公文包,里面装的,应该是一些案件相关的重要资料。
艾玛•伍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年纪轻轻,却拥有敏锐的洞察力,缜密的思维和果决的行动力。生来的天赋及后天的努力,助使她成为一代神探,倚仗过硬的侦破案件的能力,她占到了警侦界的高位,连连创下赫赫功绩。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人送爱称“真相小姐”。
艾米丽也经常因此感到很骄傲。她的姑娘一直都是最优秀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艾玛的工作,使得她的上班时间极其自由,但又因此十分不规律。有时一两天不出半步门,有时又早出晚归,甚至生物钟紊乱,即使这种情况很少,艾玛是不会无缘无故让艾米丽担忧的。
但侦探这种工作,最大的问题就是时不时会碰上什么复杂的案子,以致被迫加班,就比如现在——正思索时,墙上的德式古钟敲起了午夜一点的报时。
“艾米丽。”
一声轻唤在身后突兀地响起,艾米丽不由得唬了一跳。
早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名为艾玛•伍兹的女孩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裹着浴巾,散着长发,穿着一身素白宽松的睡衣,踏着粉色兔子小拖鞋,就从浴室里清清爽爽地出来了。
“啊,抱歉。”
瞧见她突然后退一个踉跄,艾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她祖母绿的明眸盈满了歉疚之意,微扯嘴角,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挽过艾米丽的手臂,但却小小地犹豫了一番,动作顿了顿,只是轻轻地拉了拉艾米丽的袖口。
“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这样迟回来的。”抿了抿唇,她眨巴了两下眼,似是撒娇般的,小小声地解释道:“我处理完案件以后,玛尔塔约我出去喝酒。”
“嗯。”艾米丽轻轻答应一声,也没有说其他的。往桌上抓起梳子,便拉过艾玛,开始细细地为她整理起凌乱的发丝。
见艾米丽不言不语,艾玛脸烫烫的,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继续说:“我想你保证,我没有喝多少,但她喝醉了,嘴里唠唠叨叨地说着胡话,我不太放心,便一路把她送回了酒店房间。”
认认真真地将艾玛的刘海根根梳好,艾米丽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抬眼,与艾玛对望,凝视着少女清澈的眼睛。
半晌,她弯唇一笑,纤长的手指抚了抚少女白嫩的脸蛋。
已是夜半,劳累席卷了她的全身。此时,艾米丽身心俱疲,恨不得直接倒在床上。但很奇怪的是,即使很累,面对自家姑娘的解释,她却完全不会感到厌烦。相反,艾玛小动物瑟缩般的慌乱勾起了她的兴致,她能用自己全部的耐心,去好好地宽容她。
“没关系。”她笑道:“与其道歉,不如我们先上楼,把牛奶喝了,躺进被窝去,这么晚也累了吧?”
面对好友突如其来的宽容,艾玛有点发愣,直到艾米丽主动挽起她的手臂,她才猛然回神。
“走吧,挺晚的了。”她笑着答应道。
侧了侧身,艾玛留了个心眼,将脸往另一边偏了偏,借着光线照不到的阴影,掩去了两颊缓缓浮起的红晕——正如晚间灿烂的云霞,美丽得妖艳而朦胧,氤氲着不知是内疚的心绪,还是羞涩的情愫。
两个女生就这么手挽着手,拾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