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将安谧的梦境击个粉碎,许岚从昏睡中醒来,已是五更天时。徐以舟站在床头窗前,居高临下般俯视着狼藉的床铺与上面的人:“怎的,笑得这么甜,梦到你那小师兄了?”他手里还攥着窗帘,准备迎接冬日迟来的晨曦。
“你怎么会认为我和秦若水是那种关系?”许岚咬牙强撑起身辩解,腰腹间的疼痛又令他软了软身子,仰头盯着徐以舟。
“噗,玩笑罢了,你倒当真一点没变。”徐以舟调笑道,系好领上最后一粒铜扣,“你身上的伤一会儿会有有大夫来解决,还有,不要和她有任何接触。”戴上军帽,扬长而去。
许岚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他无力地平躺在床上,唇上带血的印,身上大大小小或红或青的痕迹,无不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他阖上眼眸,不再理会身边发生了什么。直到大夫来了之后给他肩颈上的伤上完药准备解开他的里衣时才睁眼,从大夫手里接过药,出声道:“我自己来吧。”
大夫走后他强撑着起来倒了杯水喝,脑中很乱,头晕目眩地砸回床上,药瓶打碎了也浑然不觉。
“风寒。”这是他晕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徐以舟披着月色走进布防官府院中那间僻静的小屋,发觉里面并未点灯,漆黑一片。
他几步上前推门点上油灯,烛影绰绰间只见药膏瓷瓶早已被打碎在地,一旁就是昏迷不醒中将自己倦成一团的许岚。
他弯腰将地上的人提起丢回床上,盖上被褥伸手探了探许岚烧得通红的脸颊,他手上寒气未消,倒让昏迷中的人舒服不少,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向他的方蹭去,这让徐以舟一时之间竟感觉自己又好像回到了从前,但只是须臾,他就对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报以嘲讽。
许岚真真切切是被中药的滋味苦醒的,苦涩的滋味侵占咽喉,许岚猛睁开眼,一双眸子瞪得溜圆。徐以舟拭去嘴角的药渍,指了指床头小桌上温热的半碗药:“醒了就自己喝。”监督许岚喝完后又开口:“我回徐家一趟,你早点睡,饿了就去厨房自己找点吃的,陆副官就在外屋,让他领你去。”
“承认吧,徐三,你就是他妈还喜欢他。”徐呈竞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不可能,堂兄,"徐以舟在柔软的沙发上坐着,腰板却挺的得笔直,“我怎会会喜欢上一个欺骗感情的罪人。”
徐呈竞耸肩:“你会在一夜之后给一个“骗感情的罪人”上药?你会在急匆匆赶来老宅前嘱咐他一堆几乎不可能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你会不愿在老宅过夜只为回去看那个“罪人”?逐而哈哈大笑:“徐三,你还是太年轻了,当年老子我从横情场的时候你还在和那什么许岚和稀泥玩呢。”
徐以平笑道:“堂兄,你就甭笑话以舟了,他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让他静静吧。”
“静什么静?是男人就上啊,我还等着喝喜酒呢,你说你那么喜欢人家姑娘就给个侧房是几个意思?”徐呈竞咋舌。
徐以平使动眨眨眼,慢吞吞开口:“呃…许岚嗯…是男的…”
“男…的?谁上谁下?”徐程竞挤挤眼:“哎哟我说徐三你怎么犹犹豫像的,我也没想到你好这口啊,不过这个感情上的是事呢,有时候还真不是性别什么的玩意能衡量的,你呢,就尽管去爱,大不了出了什么事哥替你挡着。”又拍拍徐以舟的肩膀,语重心长。
但徐呈竟的正经似乎只在一瞬,扭头就拉着徐以平鬼扯,猜测徐以舟是上面那个的可能性有多大。
“还得看看许岚那小子长什么样。”最终他得出结论。徐以舟实在听不惯他俩扯皮、起身道:“我先回去了,时间不早了,还有些军务要忙。”
“回见~玩得愉快。”徐呈竞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却遭受了徐以平的一个白眼:“得了吧,许岚还病着呢”徐呈竞耸耸肩,随手揉揉徐以平的发,我知道,他自己心里有数。”
扬城的夜,风轻雪薄,车马萧萧,徐以舟裹着一身寒气刚走到许岚屋前,便听见屋内的交谈声,陆柒就坐在许岚床边,聊得甚是投机,许岚低声笑得直咳,直到看看来人,才收敛了笑容。
徐以舟剜了陆柒一眼,陆副官心领神会,走时还带上了房门。
许岚不言语,只是盯着徐以舟的脸,徐以舟极自然地将手贴在许岚的额头,轻轻“嗯”了一声带总戏谑的语气说道:“挺招人喜欢的啊,陆柒那块木头都能被你勾搭上。”
许岚打掉徐以舟放在他额上的手,困风寒而喑哑的噪音轻喝:“滚”,徐以舟抿唇,“怎的,被我说中了,许岚,别把你在戏班子里的那套用在我这里,告诉你,毫无用处。”
他又俯下身子,唇轻碰一下许岚的侧脸,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夜很漫长,徐以舟攥着手中的电报,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不懂今天堂哥徐呈竞说的那番话,自己对许岚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恨吧,亦或者是爱,再一说,爱极了,就成恨了。
腊月天寒,徐以舟呼出一口浊气,漠然的盯着眼前逐渐消散的一团白雾,就好像看见了他和许岚的那份感情,就像这雾一样,一开始,纯洁,浓郁,到后来就散了,看不见影了,伸手,也是一片虚无。
他也不知道何时,自己坠入了这个深渊里,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渊底,给予他的是温暖,是爱意,但似乎这些美好都是假象,这些美好不属于他,就像是他不属于这个深渊,总有一天要爬上来,但他舍不得,到最后被抛弃,也还要远远的回望一眼。
最后索性放下文件,靠在椅背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那晚自己是真的疯了。
“他妈的。”徐以舟暗骂,点上一根烟,自己这两天究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临近年关,天也愈发寒了,棉服粮饷的事情还没有妥当,却在这里惦记什么许岚,真他妈混蛋。
徐以舟将烟头丢在地上碾灭,打量着桌上的几张纸,暗自咋舌,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底下人居然能贪那么多...
“陆柒,你过来。”
“哦,什么事,三爷。”陆柒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徐以舟唤他,连忙走来。
“明天你拿着这张字据去商行,把我名下的银子取出来一些,先把粮饷的空缺补上再说。”
又是一夜无眠,心中烦乱的很,脑中乱成一片,混杂着那夜的雨,战场上的血光与厮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吟唱,办公桌前堆成山的文件与电报,一杯浓到暗黄的早已凉透的酽茶,还有自己破碎的,消逝的,亲人,战友,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