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外头有早开的淡淡桂子香。
姜忱一路转过回廊，便到了孟氏的房间。她走进去朝孟氏行了一个礼。
“母亲。”
“嗯”
“我听说你把宁姐儿房里的嬷嬷发卖了？”
姜忱勾了勾唇回答到“那嬷嬷手脚不干净不说还冒犯女公子，这样的人断断是留不得的。”
“宁姐儿没闹？”
“没有。”
孟氏叹了口气看着姜忱笑了笑“这府里只有你能管住那个混世魔王了。”
“宁姐儿要是有蕙姐儿和你的十分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
“母亲，三妹本性不坏，只不过被这京城繁华冲昏了头。想将她掰回正道并不难。”
“而且二妹文静，三妹活泼这府里才是真的热闹呢。”
孟氏笑着点了点姜忱的鼻子宠溺到“你这张小嘴，要是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了。”
姜忱笑了笑又陪孟氏聊了一会儿便回到房间了。
跨进门去，就瞧见一个梳了双丫髻的丫头伏在外间的桌上好睡，面前不远处还放了个针线篓子，里头装着还没做完的针线活儿。
这是她在府里的两个大丫鬟之一，桃夭。
“大姑娘回来了？可要换身衣服？”
一应沐浴的物事都准备好，姜忱宽了衣袍，进了浴桶，慢慢坐下来，让那暖热的水缓缓没过她光滑的肩，修长的颈。
姜忱想得差不多了，便叫来春桃、桃夭为自己擦身穿衣，换上了一身雪青色的绣裙，裙摆上细细地压着深白的流云暗纹，腰带一束，便是不盈一握的婀娜。
只是棠儿为她叠袖的时候又瞧见她左腕内侧那道两寸许的疤痕。
一时便轻叹道：“月前拿回来的舒痕膏已用得差不多了，您这一道看着像是浅了些，奴婢过两日再为您买些回来吧。”
姜忱便翻过腕来一看。
是四年前的旧疤痕了。
自手腕内侧中间向手掌方向斜拉出去一道，下头深上头浅，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拿匕首划的，用来短时间放血，大约能放上半碗。
“那……郡主觉得，谢某怎样？”
白天谢危的那句话又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当朝帝师怎么可能瞧上她。
“大姑娘，老爷那边刚刚来传话，说明日谢大人会来我们府上，让姑娘您去迎。”
“知道了。”
姜忱闭了闭眼，看来父亲是想撮合她与谢危。
第二日一早
姜忱身穿白色纱裙，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上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薇灵簪。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
而谢危的马车缓缓在姜府门前停下，谢危一身纯白色的道袍，头上带着玉冠，就像从画中走出了的一样，姜忱不由得看愣了。
谢危走到她面前“郡主倒是起挺早的。”姜忱回过神来笑了笑“父亲让我迎先生入府。”
进入府中，因为二人都穿的白色，便有人说到。
“这大姑娘和谢少师感觉可真配。”
“谁说不是呢。”
与此同时姜雪宁房里。
“许多事儿都还等着大家做呢，姑娘忽然把大家叫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姜雪宁懒得同她们废话，只拿手一指搁在她们前方桌上的那两只匣子，淡淡道：“也没什么紧要事，就是看着我这匣子空了点。你们往日拿了多少，都给我放回来吧。”
其他人也是猝然一惊。
屋里一下没了声音，安静极了，人人目光闪烁，可谁也不说话。
姜雪宁看笑了：“都没拿是吧？”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可真真是折煞奴们了。大家都是在这府里伺候您的，大大小小，桩桩件件，都是以您为先，谁人敢拿您东西？”
这屋里就没几个人干净，大家相互包庇还来不及，只觉得出不了大事，
姜雪宁不听她的，只转眸看其他人：“你们也这般想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
但这种事谁敢站出来承认？
且三姑娘对自己的东西没数他们都是知道的，就算是查出东西少了又有什么用，也不能平白无故就断定是她们谁拿了。
谁站出来认，那都是傻。
这点简单的道理她们还是想得明白的，也觉得姜雪宁可能就是见东西少太多才发作，但以她外强中干的性子，也搅不出什么事来。
所以她问完话后，迟迟没人回答。
里头还有个瓜子脸的小丫头出来附和。
“姑娘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得张口就来冤枉我们这些辛辛苦苦伺候您的下人，平白叫人寒心！”
姜雪宁也不生气，只道一声：“行。”
说完她就踩着炕边的脚踏站了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也不管旁人，就往屋外面走。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这时姜雪宁已走出去了。
走的人站在她背后，仔细地分辨了一下方向，忽然之间面色大变――
这方向分明是去老爷书房的！
方才那场面，姜雪宁已看分明了。
这帮丫鬟婆子一时是无法使唤动的。
她固然有的是办法跟这帮人折腾，可内宅中这些小事，实在不值得她花费太大功夫，还要跟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有麻烦找爹就是了。
能尽快解决就别拖着。
孟氏跟她这个妾养大且行止出格的嫡女不亲厚，但姜伯游对她却还不错，可能因为燕临的原因，甚至称得上纵容。
惩治丫鬟婆子这种事，要他句话足够。
顶多是费些口舌解释因由。
可这是姜雪宁拿手的，自也不怵。
姜伯游的书房在前院东角，掩映在几棵老槐树的绿荫里。
姜雪宁刚走进去是外间。
门旁立了个青衣小厮，是在姜伯游身边伺候的常卓；里面靠墙排了一溜儿四把椅子，其中最末的那把椅子上竟坐了一名男子，穿的是玄青的锦衣卫常服，腰上挂了块令牌，看着高大沉稳，五官虽然生得普通，可一双眼开阖间却有鹰隼般的利光，透出一种深沉的算计。
姜雪宁瞧见他时，他也瞧见了姜雪宁。
周寅之。
当下，人便从座中起身，沉着地向她拱手为礼：“三姑娘好。”
上一世做到过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掌本卫堂上印的主官。
但这人是朝中出了名的“三姓家奴”。
最开始不过是姜府一个下人的儿子，受婉娘之事牵连，随同他家人一道被发往田庄。长大后也帮着干点庄子上的力气活儿，还跟学堂里的先生学了几个字，自己读了几本书。
姜雪宁那时要回京，无人可依。
便请他与京中来人一道回来，送自己上京。
周寅之便提出一个要求：到京之后，请姜雪宁跟姜伯游说上几句，让他跟在大人身边做事。
姜雪宁允了。
到了京城后，周寅之便为姜伯游办事。
姜伯游看他处事妥当，有些成算，两年前将他举荐到了锦衣卫，为他谋了个校令的职。他也争气，到今天已是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
姜雪宁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在一个月后，她便会托周寅之为她查清楚沈玠的身份。
而周寅之提出的条件是，将他引荐给小侯爷燕临。
正所谓是“君子同道，小人同利”。
她和周寅之之间便是“因利而合”，一个有所求，一个有所需，自然应允了下来。
在勇毅侯府出事之前，他就抓住机会往上爬，成了从五品的“副千户”。
后来姜雪宁嫁了沈玠，周寅之便自然而然地跟了沈玠。
等沈玠登了基，对他也颇为信任。
最终他官至都指挥使，与宦官把持的东厂分庭抗礼，做了很多的事，有该做的也有不该做的，算得朝中一股不小的势力。
只可惜，下场极惨。
谢危从幕后走到台前，把持住朝政，控制住宫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他乱箭射死，头颅用三根长铁钉钉在宫门上，让进出的文武百官都能看到。
姜雪宁没亲眼看到过，可光是听着宫人的传闻，都觉得心底发寒。
而书房里姜忱已经同意和谢危定亲一事，姜伯游自然是高兴的。甚至亲手给谢危倒茶。
“我不管。我屋里那帮丫鬟婆子反了天了，偷拿我东西，撺掇着一起来欺负我。你进去跟父亲说一声，我只拿句话，就去收拾她们！”
姜忱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抬头看向姜伯游。
姜伯游听了常卓附耳说是姜雪宁找，他便一皱眉：“胡闹！”
常卓抬眼一看坐在姜伯游对面那位，多少也觉得有些尴尬，越发压低了声音，又说道：“三姑娘说是屋里丫鬟婆子手脚不干净……”
一番絮说。
姜伯游一听忽然面露惊喜，眼前一亮：“她当真这么说？”
常卓点了点头。
姜伯游立时抚掌而笑：“这丫头居然也有开窍的时候，怕不是一时怒极冲昏了头吧？她屋里这一起子人暗地里不大守规矩，夫人说了好几回，我老早就想收拾了，正愁找不着机会！你立刻去，把那一屋给我叫来！千万别等宁丫头回过神来，她要气过了，再收拾就不成了！”
常卓看着自家老爷这兴奋劲儿，不由越发汗颜。
姜伯游自己却还不知，转头便对坐在桌对面的客人道：“居安，怕要慢待你一会儿了，我这府里有点腌臜事，料理一下就来。”
姜雪宁坐在外面，心里正琢磨上一世燕临、周寅之等人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去在意内间的声音。
只听得帘子一响，抬起头来看时，姜伯游和姜忱已经出来。
她立刻就站了起来，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一声“见过父亲，阿姐”然后才道：“为这些许小事搅扰父亲和阿姐，实在是女儿无能愧怍……”
姜伯游这会儿心里别提多舒坦了，摆手道：“你那院子里下人没有下人样，主人没有主人样，老早就该收……”
“咳咳！”
他话还没说完，常卓立刻在旁边咳嗽了两声。
姜伯游目光向他一递，看见他微微向他摇了摇头，一时便醒悟过来。
雪宁这丫头回府也有四年了，长成什么样，他们这些做大人的看在眼底。
屋里的丫鬟婆子手脚不干净她难道不知道？
显然是有察觉的。
可这些下人不管背地里有多过分，当着她的面儿都是二姑娘长二姑娘短的叫，众星拱月似的把她围在中间，捧在手心里，好像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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