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昆仑五色流,一支黄浊贯中州,吹沙走浪几千里,转侧屋闯无处求。
身负重伤的柴玉关踉跄着跌倒在壶口瀑布边时,脑海中竟还有赋诗一曲的闲兴。
皎皎弦月,巍巍悬口,涛涛江河,殷红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映着凄凉的月色,这一刻,柴玉关感受到了壮士身死的悲壮盎然。
身后火光明晃晃逼近,是追杀他的沈天君和正派人士来了。
他挣扎起身,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将胸口的断剑一气拔出,掷在地上,侧头朝着沈天君他们桀骜一笑。
然后纵身跃下了湍急的百丈瀑布。
沈天君举着火把俯身蹲在崖岸边,火光所过之处,除了奔腾的江水,什么也没有,人的尸骨在浩荡的席卷中,焉能全一完整呢?
“呸,一条烂命,还真是便宜他了!”青城派与柴玉关之间的恩怨可谓不死不休,如今人死了,他们依然不解恨,在沈天君身边骂骂咧咧。
沈天君望着江面,神色难免复杂。
这人就是死,也依旧狼性不改,不会屈服。
“庄主,朱爷的信到了。”这时,冷三拿着信走到沈天君身边。
自从沈天君在朱家问出真相遍走江湖半年多以来,朱富贵就一直与他保持着信件往来。
沈天君拆了信,一目十行。
冷大冷二他们问道:“可是家中有事?”
沈天君神色淡淡,“朱兄说媚娘生了,生了个女孩。”
冷家兄弟先是一怔,俄而相继露出惊喜的神色,奔波跋涉大半年,熬过了风餐露宿的时日,这算是尘埃落定后的第一桩喜事,怎能不令人振奋呢。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朱爷也算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吗?
沈天君慢条斯理地折好信条子,看着他们几人一无所知的兴高采烈,有些事也不欲明说。
“走吧,先去跟青城、唐门几派告辞,离家大半年,也是时候回家看看了,只怕岳儿和飞飞又高出不少了。”
“夫人温的酒也叫我们念得紧呢……”
说到家人,沈天君一身轻松柔和,哈哈大笑:“那有何难,归家后便叫夫人温上几壶,咱们一醉方休……只一点我要嘱咐你们,外面的事不可过多带回家里,柴玉关的事情告诉朱兄便罢了,再不许跟女眷们提起,没得叫她们担惊受怕。”
“我们兄弟几人记下了。”
归家时,仁义山庄的两个小豆丁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了,才下马的功夫,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就扑了沈天君满怀。
“爹爹!”
“义父!”
沈天君笑着将他们一把抱起,颠了颠才道:“不过半年,你们两个皮猴子可是又沉了不少。”
“爹爹,娘说我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可以跟爹爹学习天绝剑法了!”沈岳迫不及待地和父亲分享起半年来的变化。
小飞飞也不甘落后,揽着沈天君的脖子吸引着他的注意,“义父,义母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就等着义父你回来团聚呢。”
儿女对自己满心儒慕,沈天君笑得合不拢嘴,招呼着冷家兄弟们一起进府。
酒足饭饱,几人才终于有了几分回到家的实感,沈天君依旧不忘嘱咐几人对柴玉关的事情缄口不言,当下时刻冷家三兄弟应得好好的。
但俗话说得好,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朱府里更是从来不缺报耳神。
柴玉关死了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还是传到了李媚娘的耳朵里。
当沈天君和夫人上门看望出生的孩子时,这朵柔弱无骨的菟丝花已经近乎枯萎。
沈天君先是逗了逗刚出生的小婴儿,然后转由自己夫人继续抱着,两个孩子也围在沈夫人身边逗着这个新妹妹,沈天君心中柔软,转过来见李媚娘情况如此不好,不由得问出声:
“可是生病了么?”
床榻上的李媚娘神情恍惚,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都无动于衷,只有絮絮到几句诗时,眼神才有了略微的触动。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沧桑的病容,恍惚的精神头,让人觉得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了。
朱富贵岂会不知自己妻子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身为男人,难堪之余也只能叹气,“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她就有些不正常了,大夫说是过于忧虑惊悸之故。”
“前两天不是打发人送了茯苓首乌过来,可是没有入药?”沈夫人也是愁眉不展,更是可怜怀中的小生命,当娘的不自立,苦的还是孩子。
飞飞扮着鬼脸逗孩子,孩子没逗笑,倒是把沈岳笑个不行,沈夫人心里熨帖,孩子们当真是被教得很好。
朱富贵替李媚娘摆正她手里的玉佩,郁郁道:“慢慢调养吧,大夫说她这是心病。”
在场熟知内情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天君岔开话题,“孩子可起了名字了?”
朱富贵嗫嚅着唇瓣,正要说话,失了魂的李媚娘忽然像是短暂活过来一般,出声:“七七,她叫七七……”
这个名字,无疑是把朱富贵最后一丝颜面扒光了,可是谁又能跟一个神志不清重病在床的人去计较呢。
朱七七满月酒那一天,她的母亲疯疯癫癫逃出朱府,自戕在曾经与柴玉关一齐躲雨的小亭子里。
临闭上眼前,走马观花的世界中,她似乎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在他们畅想过的快活城里,向她发出了一起去往神仙居泛舟的邀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