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早饭过后,东郭棋院一众弟子照例到棋室听师父讲棋。往常潘国兴总是头一个到,今日却直到众人都归了座,仍是未见他的人影。
“二师兄,你在干甚么?”眼看巳时将至,郭小燕望着身旁空位心道。
巳时一到,郭逢春准时来到棋室。众弟子问安归坐毕,郭逢春照例扫视一周,独独不见潘国兴,因向众人问道:“哎?国兴怎么还没来?”
“大概是得病了吧!”雷凌云闻言应声,满脸得色。
“哦?病了?”郭逢春闻言微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相思病!”雷凌云见状看向郭小燕,从从容容吐出这三个字,引得众人窃窃私语。继而又对郭逢春笑道:“不过师父不要担心,二师弟的病一会儿就会好的。”
“那咱们不等他了,”郭逢春顿了顿,随即向众人道:
“各位,咱们东郭棋院是大明最好的棋院,你们当中好手如云,将来定会光耀我东郭门楣!”一语方罢,他从怀中取出《弈理指归》,向一众弟子继道:
“这部《弈理指归》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为我东郭棋院之承传与壮大计,我要在你们中择一最有悟性者亲授此书,再由他代我向大家传承此书精要,同时,我也要将独女托与此人。今日,我正式宣布——”
“师父且慢!”
这声音异常熟悉,郭逢春闻言微讶,果见潘国兴推门进来。众人闻声齐齐回头,却见他双手托着一个托盘,上有红布覆盖,不知盘中何物。众人窃窃私语处,但见潘国兴稳步趋近师父讲席,恭恭敬敬唤了声“师父”,将托盘置于案上,随后把红布一掀,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棋室。
“国兴啊,你这是作甚么?”郭逢春但见托盘上是个食盒并一盘茶饼,那食盒里是十二样生肖形状的炊饼,用红曲描画装点,看去惟妙惟肖,煞是精致可喜。他心下虽恍惚知了七分,却仍是未敢确信。只见潘国兴又唤了他一声,随即后退半步,端然跪了向他说道:
“弟子潘国兴,自幼蒙师父收养教诲,尽管身无长物,却有拳拳之心。这些炊饼是国兴精心制作,连同茶饼一并奉上以为聘礼,恳请师父将小师妹许配给我!”
“这……”郭逢春还在迟疑,便被雷凌云一声怒喝打断:
“潘国兴!”郭逢春但见他话音刚落,便急吼吼地起身说道:“师父!潘国兴身无分文,拿甚么让小师妹过上好日子!”雷凌云一面说,一面也跪下了。
“师父,国兴虽然贫寒,但却能让小师妹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想到爱女的心意,潘国兴眼中的恳切让郭逢春有些动容。可他毕竟此前私下里应了雷凌云,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因向二人道:
“雷凌云,潘国兴,你们二人都是我的得意弟子。但我只能从你二人中选一个日后能壮大我东郭棋院的弟子做我女婿。不如这样,半个月后是中秋,你二人对弈一局,赢了的,我就将东郭一门的未来和小燕子交给他,你们意下如何?”
雷凌云一听正中下怀,当下便应道:“好!我赞同!”随即立时转向潘国兴,挑衅地问道:“二师弟,你呢?”
见潘国兴并未立刻回应,雷凌云又语带讥讽地激道:“怎么了?怯阵了?”
一旁的郭小燕喜忧参半,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潘国兴,心下如是道:“二师兄,你有这心我就知足了。可你下不过他,千万别应!我也绝不答应!”却不曾想她看过去时,可巧潘国兴也正看向她,那眼神执着而坚定,分明在对她说——
“小师妹,我要凭本事娶你,绝不放弃!”
“我赞同!”潘国兴回过头来看向师父,掷地有声地应道。
夜深人静,潘国兴的房中依旧灯火通明。他正对着一块棋百思不得其解,忽闻有人敲门,便即起身问道:“谁啊?”
“二师兄!是我。”这声音潘国兴再熟悉不过,连忙开门出去,果然是小师妹。可现下已是三更,潘国兴不明所以,因问道:“小师妹,这么晚了,有甚么事吗?”
“给你。”却见小师妹一面说,一面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送给自己,潘国兴接过,借着房里透来的光看了封面,不由吃了一大惊:
“《弈理指归》?师父的《弈理指归》?师父知道吗?”
只见小师妹轻轻摇了摇头:“有了它,你就能战胜雷凌云了。”
“不,师妹,你拿回去吧。”潘国兴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当下便把书送还到师妹手中。
“二师兄……”看着小师妹泪水盈盈,潘国兴虽心疼不已,却仍对她直言不讳:
“师妹,我的理想是做个真正的国手,我要堂堂正正地赢他!”
“二师兄!”郭小燕闻言百感交集,一下扑进眼前人的怀里,二人紧紧相拥。
江流儿本就未睡着,门外二人的对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看着窗上二人深情相拥的影子,他胸中一腔豪气上涌,便起身去看桌上的棋,三下五除二就把局势扭转了。待潘国兴推门进来,江流儿也不废话,向他直言道:
“二师兄,我来教你下棋吧!”
“甚么?”潘国兴闻言一惊,却也没有追问,当下便坐了与他对弈,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了。
“我又输了。”潘国兴投子叹道。
“你已经连输七盘了!”江流儿笑道。
“是……”潘国兴虽心中沮丧,却还是咬牙承认了。随后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江流儿!”
潘国兴目瞪口呆。还未回过神来,就见江流儿拿出一本书来递给他:“这是林心诚早年之作。只要你理解了这本书,就一定能战胜雷凌云!”
“《新诚全图》?”潘国兴又惊又喜,即刻接书在手。江流儿见状笑道:“我给大家烧饭去,你在这儿好好研习吧!”
早饭后,素日里多承潘国兴指点的三个师弟见二师兄没有来,便一起去看他。谁知到门口叫二师兄时,里面却无人回应。几人正胡猜时,江流儿刚巧路过看到,因劝他们道:
“你们都回去吧。二师兄正钻研围棋呢,别打扰他了。”
“是吗?”三人异口同声。
“过些天二师兄棋力大涨,会像吃菜一样吃掉雷凌云的!”江流儿胸有成竹地道。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都支持二师兄!”三人闻言兴奋不已。
屋外发生甚么,潘国兴一概不知。刚按书中所写摆了几盘棋,他已深深折服,心中不由叹道:
“有这样高明的棋力,怪不得一说到棋圣,大家永远都最先想到林心诚!”
郭小燕很少被父亲叫到书房。她还未来得及把《弈理指归》放回原处,心道父亲一定发现了。果不其然,她刚进书房关了门,就见父亲背对着她,劈头便问:
“是不是你拿了我的《弈理指归》?”
“是……”郭小燕自知理亏,怯怯地应道。
“你好大的胆!还有脸说是!你拿去给了潘国兴是吗!”
“是!可二师兄他不肯要啊!”郭小燕边说边将书拿了出来,交还到父亲手上。
郭逢春由怒转惊,接过书便问道:“哦?这是为甚么?”
“他说他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战胜大师兄!”郭小燕的回应里再无怯意。
郭逢春喟然叹道:“潘国兴真是个忠厚的孩子。”看着女儿面露喜色地出去,他心下满是遗憾地长叹道:“只可惜他悟性不够啊……”
江流儿正在棋室擦棋盘,忽见郭小燕拿着一个青布小包进来,见到他便问道:
“刘江儿,二师兄他……最近还好吗?”
“好啊,就是光下棋不睡觉!”难得见她如此含羞带怯,江流儿即刻笑着应了。却见郭小燕满脸忧色,江流儿因问道:“你怎么了?”
“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二师兄,好吗?”郭小燕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小包捧到他面前,江流儿见状忍不住笑道:
“你自己不能去给他啊?”见她害羞地半低了头,江流儿忙接了过来,随即笑应道:
“嗯,那好吧!要是好吃的,我可先吃了!”
翌日午后,江流儿去小河边洗棋子,潘国兴也一同去了。二人把洗好的棋子放在筐中,置于河里用流水冲着,便在草地上对坐摆棋。江流儿折了柳条指着棋盘讲道:
“二师兄,你这儿的一间跳增强了自己的厚势。过去你都在这里挡,跟在别人后面,势必陷入被动。依我看,只有把握全局形势,而不拘泥边角争夺,最终才能取得胜利。来,看你下一手下在哪儿。”
潘国兴依言落子,江流儿点头“嗯”了一声,遂勉励道:“对,这样整个布局就更显大气了。再下一手!”
见潘国兴长进不少,江流儿心下大慰,当下立起身来,用手中柳条往潘国兴头上轻轻抽了一下:“你这个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好疼啊!”潘国兴揉着头笑道。江流儿见状也笑起来,随即跑到小河边去看棋子。潘国兴望着江流儿的背影,心中不由赞叹道:
“真没想到,江流儿的棋力居然如此强大!他的棋力究竟有多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