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辆马车当街疾驰而过,直向东郭棋院驶去,令来往行人闪避不迭。
“这个人是谁啊?”路旁点心摊前,一个食客好奇地问道。
“他是东郭棋院的大弟子雷凌云,不光相貌好,棋力高,听说还很有钱!”东郭棋院不少弟子都常来这买点心,摊主自是一清二楚。
“这个雷凌云今天是有甚么喜事?”食客闻言又问道。
“你这一说还真是,他平素里不驾车。”摊主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向不远处的东郭棋院望了一望。
每月月末,东郭棋院上下都歇息两日。这日正是廿九,江流儿正扫院子,忽见雷凌云驾着马车出现在门口,就闪到一旁,以便他赶车进来。
潘国兴正和郭小燕在院中散步,但见雷凌云鲜衣玉带,满脸喜气,遂上前问道:“大师兄,甚么事这么高兴啊?”
“哈哈,天大的好事!”雷凌云得意地笑道。
“是吗?甚么好事?”潘国兴满脸疑惑。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雷凌云刚向他二人卖了个关子,就听到郭逢春唤他,便即刻应了,向郭逢春躬身一礼。
“你这是?”郭逢春走到马车前,不解地问道。
“师父请看!”雷凌云说着揭开马车帷幔,里面的金银细软、奇珍古玩赫然堆了满满一车。他从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奉与郭逢春,随即拱手道:
“师父!这是弟子一点心意,请师父收下!”
“哦?”郭逢春一见盒中之物,连忙接在手中,因问道:
“《玄玄棋经》?你是从甚么地方得到的?”
“这书成祖时便传到了东瀛。弟子常听师父念叨此书,专门派人远赴东瀛高价购回,请师父收下!”
江流儿在旁听得明白,雷凌云方才特意说出“高价”二字,再加上这一车财物,莫非……想到这,他忙向潘国兴和郭小燕看去。却见二人只是神色微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下咱们东郭一门真是如虎添翼啊!”郭逢春不疑有他,只觉心下甚慰。却见雷凌云指了指身畔的一车财物,又向他拱手道:
“还有这些,也请师父和小师妹收下!”
“啊?”郭氏父女并潘国兴三人一齐惊呼出声。
一瞬的讶然过后,郭逢春虽已心知七八分,但事情毕竟非同小可,是以仍问道:“你这是?”
雷凌云见状跪行拜礼,从容说道:“弟子斗胆向师父提亲,请把小师妹许配给我!”
“为甚么?”郭逢春示意雷凌云免礼,他深知雷凌云家世显赫,定非缺少良配,年将而立仍未娶亲,总不至于就想娶个棋手之女吧?
雷凌云见状并未起身,信誓旦旦地应道:“师父,您不是常说要光大我东郭门派吗?弟子向师父保证:我一定要光大我东郭一门,将来棋圣也定会出自咱们东郭棋院!”
雷凌云话音未落,郭逢春正拈须点头,却见爱女早已跑到自己面前,满脸惊恐地叫道:
“爹,不要!”一语方罢,不等他说,女儿便大哭着跑开了。郭逢春见状只得先转向雷凌云,一面示意他起身,一面和气地道:“雷凌云,东西你先拿回去。至于亲事,待我考虑后再说。”
“师父!”雷凌云闻言不由惊呼出声,随即又咽回一半,只唤了郭逢春一声。
郭逢春却并未再看雷凌云,只转过身去仰面向天微微一叹:“女大不由人呐……”他望向天边聚了又散的云朵,心中暗道:
“若是贤妻在世,必不是如今这般光景吧……”
江阴的秋雨说来就来,潘国兴见小师妹在后院亭中哭个不休,雨这么大又没拿伞,忙回房拿了伞,又去亭里劝慰道:
“小师妹,大师兄人聪明,棋下得好,他一定能继承师父的棋艺,把咱东郭派发扬光大!”
郭小燕闻言转身,泪眼朦胧地盯向潘国兴:“你真觉得大师兄很好吗?”
“他……他生得俊,家境又好……”潘国兴给小师妹一盯,原本横下的心立时方寸大乱,期期艾艾地还未说完,便给小师妹一声质问打断:
“我不在乎这些!你真想让我嫁给他吗?”
潘国兴闻言如遭雷击,只怔怔地看着小师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谁知小师妹早就急了——
“笨蛋!你还不明白啊!”这语声里满是失望,小师妹给他扔下这句就跑远了,任凭他怎么唤也不曾回头。那哭声连这样的风雨之声也遮不住,潘国兴听在耳中心如刀绞,只无力地瘫在亭中,口中喃喃地道:“我又怎会不明白呢……”
翌日午后,郭逢春心事重重地来到女儿的闺阁,但见爱女凭栏而立,双眼无神,虽是心疼无比,却仍狠下心来,向女儿柔声道:
“燕儿,雷凌云求亲之事爹答应了。雷凌云聪明英俊,其叔父又在内阁为官,女儿你嫁给他,爹爹也放心了。”他话音刚落,只见女儿垂泪不语,遂叹了口气,温言劝道:
“你和潘国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爹都知道。爹爹也把国兴视同己出,可他现下的棋力不过用智,而雷凌云则已近具体之境,这么年轻就能有和四大国手差不多的棋力,前途不可限量啊!”
见爱女一言不发,只是不住流泪,郭逢春没奈何,也只好离开了。
话分两头。中秋佳节将至,郭逢春既已有给女儿许嫁之意,便想到先备些好酒——这也难怪,江阴最好的酒家只醉仙楼一家,店里最好的酒自然也不等人。却说江流儿这日午后奉命出来买酒,刚把郭逢春要的五大坛黑杜酒装上车,就听到楼上有人笑语,他听着男的像是雷凌云的笑声,又有女子声音,忙把酒钱二十两银子交到店家手上,旋即循声上楼,戳破窗纸看时,果然是雷凌云,怀中还搂着一个女子。江流儿强压不平之气,屏息勉力细看,听得二人道是:
“雷爷,来来来,再喝一杯!”那女子边说边斟了酒,随即软绵绵靠在雷凌云怀里,把酒喂到雷凌云嘴边。
“好啊,我喝。”雷凌云笑应了,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听说你要娶你小师妹为妻,以后我可怎么办呢?”那女子抚上雷凌云的胸口,娇滴滴地问道。江流儿好容易忍下怒气,不料雷凌云的答话直令他惊怒交加:
“哼,甚么小师妹?我是为了她老子的《弈理指归》。等我拿到这本书成了棋圣,就叫他们都去见阎王!”
江流儿听他说罢,立时蹲下稳了稳心神,随后连忙跑下楼去,一路快马加鞭,驾着车直往棋院赶去。进门把酒并车安置停当,江流儿便直接去找潘国兴,将方才在醉仙楼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对他说罢,但见潘国兴气得浑身发抖:
“甚么?雷凌云这个畜生!我去找他!”说罢转身便要走。江流儿见状一把抓住他,急忙喝止道:“二师兄,冷静点!”
见潘国兴回了头,江流儿一针见血地道:“他就是中山狼!你要小心应对!”
潘国兴闻言如梦初醒,当下不再多言,只默默舀水和面,用尽全力去揉,心中坚定地道:
“小燕,我绝不会让你毁在这只恶狼手里!我虽上无片瓦,下无田地,但我有这颗心!”他心下只此一念,手中的面团也被他做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