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肖祁肖昌二人各怀鬼胎,都默默吃饭,只有郑桂莺不会看人眼色,说些不合时宜的话逗趣。
“二弟,你刚回来,我常听人说,美利坚的女人,上街都不穿衣服啊,你说这是真的吗?”郑桂莺笑吟吟地给肖祁夹了块鱼肉。
“大嫂说笑了。”肖祁咧了咧嘴角。
“你大嫂整日足不出户,不知道说些几时的笑话,二弟不要介意。”肖昌打着圆场,但话里也明显流露着对郑桂莺的嫌弃。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爹娘从小就教导我大家闺秀的道理。无聚会群辈,无看视门户,此则谓专心正色矣……”郑桂莺也不乐意了,扯出她爹来压肖昌。
夫妻二人斗嘴期间,肖祁一直默默地吃着东西,品味着家乡的味道,眼见矛盾一触即发,肖祁也吃了七八分饱,忙道:“我吃好了。”
“这就好了?再多吃点吧,尝尝这鱼。”郑桂莺一边和肖昌斗着嘴,一边还要让让客人,她自诩为“夫人风范”。
“不了大嫂,我鱼肉过敏。”肖祁礼貌又冷淡地回绝之后,走出屋子,只徒留讪讪的郑桂莺和憋了一肚子气的肖昌。
肖祁回到自己的东院,摸了把椅子坐着,就坐在院子中央,抬头望天。
他看着天色渐渐暗沉,橘黄色的余晖被深蓝的云吞没,肖祁喜欢这种壮阔,就像他要追求的人生一样,他不怀念逝去的亲情,也从未得到过爱情,直接给自己未明的一生下了判断:孤独且豪壮。
天色完全黑下来,肖祁也“悟”完了人生,回到卧室。白日急急地睡了,连卧室都没有四处看看。此刻,肖祁才开始审视他的屋子。
肖家设计的十分传统,老北京四合院,砖石院墙,甚至屋子里都没有通电灯,肖祁百无聊赖,在屋里院里散步。
他推开院里的一扇小门,看到空落落的屋里只摆着一个堆叠报纸的桌子,还算干净,肖祁抓了几张新日期的报纸,回到卧室点燃油灯,悠闲地读了起来。
“小伙计大闹肖家宅”,肖家宅?不就是自己家吗?肖祁皱了皱眉,继续读这条看起来像玩笑的新闻。
“民国六年十月十五日,肖记粮店小伙计阿云无故迟到,遭至粮店掌柜安福大怒,将其开除,阿云恳求无果,竟卷着铺盖躺到了肖宅门口,肖家仆人几次劝告,阿云一意孤行,十八日,小报纸阿从劝走阿云,十八日夜,阿云死于伤寒。”旁边附一张黑白照片,阿云的,看起来异常凄凉。
十月十五日,距离今日十一月三日也只有半个多月。
读完这则新闻,肖祁心情沉重,他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也不怕阿云的所谓魂灵来找他理论。只是,肖家现在的做派如此冷血,恐怕和肖昌的接手离不了干系。
肖家涉及的买卖不少,其中绝大部分早在五年前给了肖昌接管,肖祁是知道的。但是,从前的肖计货行做事一向宽和,在百姓中的风评也不差。如若让肖昌这样下去,不仅伙计们会叫苦,百姓也会议论纷纷。
肖祁不在乎肖昌为人如何,但是关于肖家和肖计货行,肖祁有责任做些事。
肖弘之的葬礼大致已经办完,肖祁闲来无事,决定去粮店看看,看看如今的肖计货行,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肖祁便出了家门,他没有惊醒家中的仆人,一个人踏在大街上。
老北京的路和肖祁留洋之前比较,没有太大改变,但街边的铺子早已不似从前。行人不多,几家早点铺子刚刚开门,冒着腾腾的热气,与屋檐的露珠混在一起。
肖祁走出了富安街,熟门熟路地拐到一个巷子里,这巷子并不繁华,但历史悠久,一家不大的早点铺子已经开了门,肖祁加快步子,进了铺子的门。
“客官稍等,豆腐脑马上就好。”一个憨厚的男人听见门帘响,从厨房跑出来,见到肖祁,却愣住了。
“张大哥。”肖祁微笑道。
“阿祁……阿祁你留洋回来了?”张大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问。想到肖祁多年未尝过自己的手艺了,又急急地朝厨房喊:“乔儿她娘,阿祁回来了,豆腐脑好了没,端一碗来!”
“来了来了……”张大嫂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豆腐脑出来,看见肖祁,也激动地说不出话。
“张大嫂。”肖祁又叫一声。
“诶,诶。阿祁你吃豆腐脑,尝尝是不是以前的味道。”张大嫂忙回应他。
肖祁幼时很少受父亲关注,偷偷跑到大街上玩,累了就来张家夫妇这儿歇着,经常喝早点铺子的糖水。自十四岁去美国读书,六年来这是第一次回国。这些童年的温暖,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肖祁搅了搅热乎乎的豆腐脑,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还是原来的味道。他笑起来,朝张家夫妇轻轻点头。
夫妇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又忙着去招待其他客人。
林怀生习惯早起,洗漱后照常来到了张家早点铺子。一进门,他就看到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肖祁。
林怀生没想到肖祁这样的二少爷也会来街边小店吃早点,于是打了个招呼:“肖二少。”
肖祁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偶遇林怀生,觉得有意思。“林先生如果需要工作,我可以去帮先生走个关系。”
“谢谢肖二少好意,我已经当了孩子们的教书先生,恐怕走不开。”林怀生惊异于肖祁的好意,但还是拒绝了。
林怀生会当教书先生出乎了肖祁的意料,准确来说,林怀生读书识字都在肖祁意料之外。但林怀生能读书,也算没有辜负儒雅的一张脸,肖祁感到十分欣慰。
他给张家夫妇打个招呼,又道:“林先生工作有着落,如此就太好了。货行有些事情,我先走一步。”
林怀生点点头,肖祁已经悄悄在柜台上放下早点钱,走出满是客人的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