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从

初升的太阳融化了晨霜，路上的碎石子都亮亮的，大街上也热闹了起来，小吃、杂货的摊子摆了一路。

肖祁朝着记忆中肖记粮店的方向找了过去，粮店很大，店里摆满了米面，也挤满了人。

“喂，我问你，这么早，买米面的人怎么会如此多？”肖祁拍拍一个小伙计的肩，问道。哪怕他没有经营过粮店，也非常清楚，如果没有突发事件，是不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囤粮的。

“哟，这位客官，一看您就不知道，北京城又要打仗了，咱们百姓能不藏点儿粮食吗？您也来点儿？”小伙计是新来的，并不认识肖祁，只当他是普通客人，于是熟稔地解释道。

“打仗？上面一点风声都没有，百姓怎么会知道……”肖祁正想着，粮店掌柜却扭着胖胳膊赶了过来：

“二少爷？是您回来了！我打老远就看出来是您。老太爷驾鹤西去，我就知道二少爷得回来。只是……您来咱粮店，是有啥事要指派我吗？我安福一定为二少爷办妥了！”

他说了一大串，肖祁却一句没听，因为他皱着眉头在想，他何时认识眼前这个掌柜安福？同时他又想联想到，报纸上惨死的阿云，就是因为一次迟到被眼前这个人开除的。

古话常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肖祁突然想起来了，当年的安福就是个老伙计，为人不正，专爱谄媚上司，少年的肖祁就很看不上他。前任掌柜回家养老之后，恐怕就是肖昌一手提拔的安福上位。

肖祁本就是为阿云一事而来，更不愿和他啰嗦什么，他张口便问：“阿云那件事上报纸了你知道吗？”

安福没想到肖祁竟是为了此事而来，一张笑成菊花的脸顿时僵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阿云家里还有何人？你去打点好。”肖祁冷冷地交代道。

“是，是。”安福连连答道。“只是……近日顾客突然增多，我派不出人手，而且阿云有什么家人，我也不清楚。不如过几日，过几日我亲自去赔礼道歉。”表面上这样说，安福心中把小算盘打的噼啪响：先安抚住肖祁，过几天他一走，道不道歉哪是肖祁能管着的？

肖祁微微勾起嘴角，淡淡的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如今的肖记粮店，已经不听肖祁的话了。你说，不听话的狗，留着有什么用呢？”说完迈开腿踏出了门。

店里的安福又怒又怕，盯着肖祁的背影渐渐走远。

肖祁踏在街上，脸色很黑。他实在没想到肖计货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一个小小的粮店就可见一斑。肖童准备去和肖昌对峙，哪怕无法有大变动，也决不允许这种人在肖家的店里待。

突然，他的眼睛被吸引了，一个卖报纸的少年和脑子里的某个人重叠：阿云。他约莫十三四岁，比报纸上的阿云多一分青涩，也多一分开朗。

“小孩儿！”肖祁跑过去，“买一份报纸。”他莫名觉得，这个孩子就是阿云的家人。

“好嘞先生，您拿好。”少年瞧着肖祁，又道“您不是本地人吧？我叫阿从，这儿的人都叫我小报纸，因为我是卖报纸的嘛。”

“嗯，我刚从外国回来。”肖祁温柔地说。他看到这些独立的小少年，总会不由联想从前的自己，也包括阿云。虽然他过的并不窘迫，但他们身上与自己相似的孤独吸引着肖祁。

“哇，好棒啊。”阿从兴奋逐渐变得有些失落，也许他意识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阿从，你有没有什么家人？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去。”肖祁问。

“我从前有哥哥，现在我有先生，先生教我读书，他就是我的家人。”阿从缓缓地说，“先生对我很好。”

肖祁敏锐地捉住了“哥哥”这个词，“你哥哥，是阿云吗？”肖祁试探地问。

“他离开我了。”阿从毕竟是小孩子，他没有怀疑肖祁是怎么知道阿云和他的关系，而是陷入了对哥哥的怀念。

肖祁看得心疼，他摸摸阿从的头，说：“你哥哥在天堂，一定不希望你难过，阿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来找我，我叫肖祁。”

“谢谢你，阿祁哥哥，先生告诉我，人要靠自己，先生还说，人要向善，不要被恶念蒙蔽眼睛。”阿从认真地告诉肖祁。

“哦？你的先生是谁啊？他真是个好人。”肖祁好奇地问。

“先生姓林，我知道他叫林怀生，但是我们都叫他先生。”阿从提到先生，又开心了许多。

肖祁听到林怀生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看起来他是个好人。“阿从，明日读书，能不能带我见见你的先生？”肖祁与林怀生并不熟悉，却急切地想见见他。

“好，明天上午先生在他家等我们，鼓深巷，我会告诉他你来的。”阿从答道。

与阿从约好之后，肖祁踱着方步回了家。他本不想争父亲的产业，可是按肖昌的经营，早晚有一日，肖家会尽失民心。

肖祁急匆匆赶回家，转遍了整个四合院也没找到肖昌，走到偏院时，突然听见郑桂莺在大声呵斥什么人，他悄悄走到院墙外，侧着耳朵听起来。

听墙根并不是君子行为，但是肖祁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比如此刻他认为，面对小人，何必君子。

“你个狐媚子成了精……还哭……老爷今日……撕烂了你……”肖祁隔的有些远，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女人常用的骂人话，还有抽噎声。他侧身看了看，竟然是小慧！

郑桂莺以为这样就凸现了自己作为夫人的权威，却只能招来更多暗暗的嘲讽。可惜她不明白这个道理，有限的几个词翻来覆去地骂。

肖祁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明缘由的事情他不会插手，更何况他与这两个人都没有交情。

郑桂莺直到骂得嗓子都有些哑了才止住声，自得地往外走。刚出院门，就看见了靠在墙上的肖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