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02

京城，沈府。

乱云薄暮，雪舞风回。

明是六月，却飘雪满天。

云迟呆呆地跪在沈府门前。

回京途中遭遇大雪，比预期的晚上了两天，等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时，沈清的葬礼早已结束。

云迟一进城门就直奔沈府，可不论他怎样哀求，沈父都不准他进门。那可是杀他女儿的凶手，沈父绝不会让他踏进沈府一步！

云迟静静地跪着，任凭雪花飘落肩头，寒风刺入骨髓。

六月飘雪…

他想起自己曾赠过一盆花与沈清，名曰“六月雪”。

那年他立了战功，父皇召他进宫，让他在那堆积如山的贡品中挑出些喜欢的。他看见那一盆镶着白边的花，觉着有趣，又听父皇说，那花寓意“至死不渝，永恒不变的爱”。

他挑了那花，一出宫就赶回王府，将那花赠与清清。清清整日对那花儿爱不释手，悉心照料。打那时他便想，以后多立些战功，给清清多赢回些小玩意儿。

这次出兵北伐时，他一路买了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等回了京就送给清清…

世事无常，他整日拼命练武，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在那吃人的朝堂，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活下来。他曾想过无数次，如果他死了，清清该怎么办？

却从未料到，先离开的竟是她。

“清清，你怎么就不要孤了呢？”云迟喃喃自语，嘴唇冻得发白，四肢已无知觉。

身体感受不到疼痛，可他的心，却疼得似有千万只蚍蜉啃食。

我的清清，那时一定很疼吧…

“吱呀——”

沈府府门打开，云迟灰暗的眸子里霎时间充满光泽。

开门的小厮看着云迟那副模样，心下有些不忍。可老爷的命令，他一介奴才，不得不从啊。

“王，王爷，这是您与王妃的…和离书。”他硬着头皮把袖里的那张纸递给云迟，“老爷说，让奴才通知您，签了这和离书，就快些回王府吧。”

“王爷您千金之躯，可别冻坏了身子。”

云迟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纸和离书，有些哽咽道：“为何？”

“这…这是老爷的意思，奴才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小厮有些难堪，趁云迟发愣，连忙离开。

云迟双手紧紧攥住那张纸，指尖泛白，咬破了唇，殷红的一片在他苍白的唇上分外刺眼。

他和清清，终究要分开吗？

云迟知道，他亲手杀了沈清，他不怪沈父将他拒于门外，不惧跪在这冰天雪地，或许那纯白的雪能净化他的肮脏。

他为了沈清，为了赎罪，他什么都可以做，可他，唯独没法在这张轻飘飘的纸上落下一个字…

云迟手里紧紧攥着那和离书，蜷缩在一片素色之中。

清清，清清，孤该怎么办…孤要怎么做…

战神般的王爷，也会红了眼眶，变得如此无助。

半晌，云迟缓缓站起，僵硬的双腿让他行动起来有些困难。他走至沈府门前，轻敲了几下。

无人回应。

云迟不停地敲着，声音很轻，在寂静的雪天中却格外刺耳。

“王爷，您赶快回王府吧。老爷是不会准您进来的。”

云迟开口：“这位小兄弟，可否劳烦您帮孤带句话给岳父。”

门内的小厮有些同情云迟：“哎呦王爷您可别这般客气，您想说的尽管告诉奴才，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孤会偿还清清，但这和离书，孤绝不签上一个字。”

“劳烦小兄弟了。”

“奴才这就去传话，王爷快些回府吧。”

“多谢。”云迟最后道了句谢，转身驾马赶回王府。

玄王府，清梅阁。

清梅阁是玄王妃，也就是沈清的居所。阁前的院子里有几树白梅。沈清一向喜欢梅花，她说她喜欢梅那傲雪凌霜的性子。清梅阁距地面约有一丈高，是当初云迟为了沈清在冬日也可望见府中美景特地建造的。

云迟走进阁内，屋内的东西丝毫未变，只是那抹身影不在了。他从一旁的木架上拿下一个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把玄色的匕首静静躺在红布上。

那是他赠与沈清的生辰礼。沈清出身武家，自然对那些小姑娘的首饰胭脂不感兴趣，对兵器倒是充满兴致。

这把玄色匕首是他亲自锻造的，刀柄出还刻着“清迟”的字样。

清风迟暮扣寒轩，只求岁月平安。

云迟垂眸看着匣中的匕首，盖上盖子，收入袖中。

他走出清梅轩，对府中暗卫道：“备马，孤要出城。”

“属下遵命。”

次日。

“你说玄王不见了？！”御书房内传来皇帝的质问声。

“回陛下，今日早朝时玄王不在，微臣担忧，便派人去王府寻人，府中侍卫说昨日黄昏殿下便出了京城，今早还未回来。

回话的正是沈父。他因旧疾无法领兵，便请皇上给了他个俸禄高却无甚实权的职位。

昨日他听了小厮那番话，多少有些不安，结果今日玄王便不在京中了。

“唉。”皇帝无奈扶额，“罢了，朕也多少猜出他去做什么了，那便随他吧。”

“爱卿快回去吧。”皇帝想了想又说了句，“节哀。”

“谢陛下关心，微臣告退。”沈父恭敬退下。

“唉，迟儿长大啦，有了心上人啦。”皇帝对着桌上的一幅画像道，“他若为此搭上性命，朕也不会阻拦。”

皇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门口的太监道：“去拟道圣旨，就写’尚书府庶女陈瑜，因通敌叛国，迫害玄王妃，凌迟处死，满门抄斩，抛尸乱坟岗‘。”

那也许是迟儿最后的心愿了吧。

“至少让他，莫要再走朕的老路了。”

距京城90里外，齐云山，白鹭峰，青碧潭。

整座山峰，被雪覆盖，滴水成冰。

唯有那青碧潭水还在潺潺流动。

传说，曾有一位白鹭化形成的仙子居住在此，潭水灵气充盈，因而即使在数九寒冬，潭水也不会冻结。那位白鹭仙子十分喜爱这处地方，于是赋予其美好寓意。

【愿天下苍生皆有归属。】

【愿真心相待之人终成眷属。】

“清清，孤早就想带你来了，可惜那时你身体弱，不易受寒，孤承诺等你养好病，便带你来。”

“可…”云迟眼神暗淡。

“无妨，等孤，孤对你的承诺，绝不食言。”

云迟从袖中拿出那把匕首，温柔地笑着。

“清清，孤来了。”

噗呲。

殷红在白衣上晕染开，那道身影缓缓倒下。

扑通。

云迟跌入潭中。

冰冷的潭水包裹着他，冲刷着他的伤口。似要将人撕裂般的疼痛遍布全身。

手中却依旧紧握那把玄色匕首。

孤还要靠它，去找清清呢…

意识渐渐模糊，云迟再无法看清眼前，缓缓下沉。

潭水依旧平静碧青，除了潭边雪地中那点点梅花，再没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