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初雨

清明之夜，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新婚之夜。

一晌微雨，满地合欢。

奈何一身红衣站在稀稀落落的合欢树下。

夜那么黑，他的脸却被火红的婚服衬的惨白。

一阵凉风，裹携几滴树上的残雨落下。

雨水拂过奈何清澈明朗的眉目，滑过无暇的颌角。

一声鸣镝响……

温柔的眉目突然皱起，清亮的眸子蓦然睁大。

腥甜的血突破咬紧的牙关，滑过失了血色的薄唇。

奈何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

好疼啊……

比挖心疼……

他再不能动弹……

身前是箭，身后是箭……

箭声盖过风声，呼啸在他周身。

遍布全身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

死了就不疼了。

姚辛儿跪在宋氏面前不停磕头，磕的头破血流，“夫人放了他吧，求求夫人了！”

“夫人让他走！”

宋氏在窗前看着远处千疮百孔的尸体，“他死了，我就放他走。”

姚辛儿面若死灰，愣在了原地。

“我没有时间陪他们猫捉老鼠，死人才不会添乱。”

宋氏转身去了许彻房里。

宋氏点上一小节香。

许彻缓缓醒转。

看着床头的宋氏，许彻猛地就要起身，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宋氏按下许彻，轻轻摩挲着许彻火红的衣袖，“还有几日才大婚，不要这么心急。”

“阿奈呢！”

宋氏起身背向许彻，“我不认得什么阿奈。”

许彻想要追上宋氏的背影，却从床上翻落在地。

“阿奈！”

“阿奈呢！”

“阿奈！”

姚辛儿扶起地上的许彻，险些被他的样子吓坏。

许彻的嗓子嘶哑的不成样子，附耳在他唇边依稀可辨几声阿奈。

猩红双目下的层层泪痕已经干了，像是无泪可流。

姚辛儿忙给许彻灌下一杯温水，替他顺气，还要小心压着自己的抽泣。

“阿奈在哪……”许彻轻声问道。

姚辛儿再也控制不住，掉着眼泪满是哭腔告诉了许彻。

“阿奈死了……”许彻沙哑道……

干涸的双眼一阵剧痛，复又湿润，甚至有些nian腻。

姚辛儿惊叫着跑出去，“来人呐，公子泣血了！来人呐！”

许彻剧烈咳嗽着，咳出许多血沫来，沾在唇上。

他想，阿奈流的血多不多……

很快，虞长公主的婚期到了，举国同庆。

许彻面色灰白的靠在婚房外廊，如同一个傀儡。

屋内烛火摇曳，红光透过纱窗映在他的脸上。

他好像不是一个新郎，而是身处血腥的十八层地狱的罪囚，面前只有无尽黑暗与血光交融。

父亲回来参加了他的大婚。

明日一早，还会离京戍边。

姚辛儿背叛了他们，听母亲说又不知为何闹到了公主跟前，虞皇后处置了她。

次日天明，驸马突发急病，但军令如山，老侯爷仍是快马加鞭回了战场。

幸而公主深情大义，悉心照顾多日，驸马终于醒转。

睁开眼的许彻看着眼前的汤盅，嘴里萦绕的药香似乎有些熟悉。

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公主带来的药果真奇效！”一旁的侍女惊喜道。

许彻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夺门而出，冒雨纵马向那座山上冲去。

山花最茂处，是阿奈身后之所。

可那孤冢却翻起一层新土来。

远处驶来一辆繁丽非常的马车，虞长公主从车上下来，执伞径直走向许彻。

许彻却重重给了她一耳光，“他死了！死了你们都不肯放过他！”

锦绣受力摔在一旁，跌了一身泥泞，费力起身，一旁宋氏也已赶来，仔细检查公主是否有恙。

雨水浸了眼睛，酸涩的很，锦绣眼圈微红，“我……”

许彻的眼中尽是仇恨，“姚辛儿对你倒是毫无保留。”

“我……”锦绣委屈的盯着许彻，最后却似是失了底气，“我是为了救你！”

许彻的眼睛像是一把利刃，更胜清明的万箭齐发，一字一句道:“不需要。”

杂七杂八的人都走了。

许彻无力的跪在奈何碑前，他紧紧搂着冰凉的石碑，额头轻抵在碑上，一遍遍叫着阿奈。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他的阿奈，无暇的阿奈，笑起来有虎牙的阿奈，爱吃甜的阿奈，只有半颗心的阿奈，又或者，仅剩的半颗心都没有了的阿奈……

公主从小金枝玉叶，从来没受到这样的侮辱与委屈，原本新婚不久前才刚落过水，加上山上又淋了一阵，回去便生了一场大病。

好在公主并未向皇上皇后谈及此事，宋氏也时常走动照料。

公主的病却总不见好。

公主要是被侯府照看死了，那……

公主病中提过要见许彻，可是许彻都拒绝了。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趟，替公主诊了脉，黑着脸走了。

当日宫里便来人接回了公主。

而次日又来了人带许彻入了宫。

宋氏极力探听消息，却只得到了公主时日无多的消息。

八月十五下了一场大雨。

昭阳阁里，锦绣呆呆立在雨里，望着的偏殿，是许彻的所在。

许彻在殿里闷的很，如今的昭阳阁里只有他跟虞长公主，偏偏这个可恨的病人不好好在床上躺着，每日都要在院子里扎他的眼。

刚开始，他或许想过鱼死网破，杀了公主。

却被狠狠嘲笑了一番，“太医说我还能活十天，少活一天，父皇都要问你们侯府的罪。”

不肯出门便开了窗，开了窗结果看到那人冒雨还要扎自己的眼，更烦了，当即出门将她拖回正殿，“我不杀你，你不要自己找死！”

锦绣刚要说些什么，门却啪的关上。

“今天是最后一天……”她的声音被关门声盖了个干净。

八月初五，太医说她还有一旬可活。

其实倒也不用她提醒，许彻日日数着她的死期。

公主死后，自然会放他出宫。

许彻起身便要离去，却看见地上散了一地的玉髓。

还是阿奈陪他挑的这个香囊……

许彻俯身边捡边数，一路寻到了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