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旅程的第一站，他们来到了法国的普罗旺斯。

接待她们的是提前订好民宿的老板，那个大胡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看着苏遥坐着轮椅，眼里多了几分悲悯，将本就不多的行李全揽在自己身上，江淮安谢过后推着苏遥慢慢走在乡间的小道上。

“大叔好热情啊，肯定是看我这么好看吧。”

江淮安低头笑，“那要把你藏起来才行。”

“江医生，你的思想很危险，”她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美丽当然是属于大家的。”

“但是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江医生现在说情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了。”

“……“

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世界盛名，赶着七月份薰衣草的旺季，江淮安会每天推着她去看薰衣草在风中肆意摇摆舞蹈，看起来真的像有无数穿着紫色衣裙的少女在田野里跳跃，歌赞自由与爱情。

能和相爱的人居住在这里，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大概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吧。

在民宿老板的盛情邀请下，两人决定留下来参加当地的薰衣草节之后再走。

节日那天，他们被拉着穿上了当地的传统服饰，街坊都聚在街上表演节目。也许是民宿老板说过什么，大家都围着他们俩，苏遥看着大家围着手舞足蹈，喧哗热闹的街道，会有小朋友手捧着薰衣草，放在她怀里并亲吻她的脸颊。江淮安说，那是最诚挚的祝福。

圣托里尼，是他们的第二个目的地。

这个坐落于爱琴海的小岛，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日落，是柏拉图笔下的自由之地。

一个以蓝白为主色的小岛。

江淮安定了一个离海岸较近的酒店，可以透过落地窗看到海岸，欣赏日落和日出。

刚来到圣托里尼已经是傍晚，入住酒店后，江淮安又定了较为清淡的汤食填饱苏遥的肚子，又喂着吃药后才歇下来。

他坐在苏遥旁边吹着海风，俩人相互依偎着。

“累吗？“

“怎么会呢。“他将她抱在怀里，”明天早上起来看日出怎么样？“

“好啊。海边的日出肯定很漂亮。”她闭目养神，惬意的晚风轻拂她的睫毛，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梦境。

梦里的她一直深陷泥沼，杂乱的荆棘在她上方疯狂生长，将本就微弱的光遮得密不透风，下面的泥沼一直把她往下拉禁锢住呼吸，这个空间闷得发慌。

即便她深知这只是梦境，但是窒息感却来得比任何都真实。

下一秒，她从黑暗中醒来，耳边是熟悉的呼吸声。

确信自己是在酒店，身边是江淮安后，她松了口气。梦境中的压抑感到现在仍在脑海里回荡，后背升起一股凉意。

她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被江淮安紧紧圈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她微微调整着脑袋，仰着脖子看着男人的睡颜。

她的江医生，着实是累坏了，以往她稍微有点动作，江淮安都会醒来看她是否安好。

苏遥这才发现，江医生的睫毛又长又浓，是女孩子羡慕的睫毛。

高挺的鼻梁，精致的五官，不知道以后会是哪个幸运的女孩子可以永远陪在江医生身边呢？

思量一会后苏遥够着脖子，在江淮安的唇上贴了一下。

晚安，江医生。

凌晨的五点钟，圣托里尼迎来了日出，俩人没有去海边，就坐在阳台的懒人椅上，相互依偎在一起，看太阳突破海岸线，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洒下金色的光辉。

“遥遥。”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吗？这里很浪漫，而且是拍婚纱照的圣地。”

苏遥微微愣住，看着两只孤独的海鸥划过天际，“我才不要和你拍婚纱照呢。现在的我只能坐在轮椅上，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想要的，是穿上最美的婚纱，摆最好看的姿势。“她鼻尖泛红。

如果拍了婚纱照，那她走之后江医生该怎么办。她不能这么自私。

江淮安没有说话，他向来是了解苏遥的，他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你放心，等我好起来，我们再来这拍世界上最好看的婚纱照好不好？伯母向我求来的红绳会一直保佑我的，不是吗？“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事到如今，她也还想撒谎哄他。

即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深知明天也许再也不会有光明，仍旧心照不宣，不拆开那个裹着糖衣的谎言。

“傻瓜。“

那两只孤独的海鸥在短暂的相遇后终是各自飞走。悲剧总爱来得出其不意，旅程还没进行到一半，苏遥终是扛不住再次进入医院。

正如医生所预料的那样，还没几个月，苏遥的器官以快速的速度衰竭下去。

江淮安看着躺在床上，插着呼吸机的苏遥，心疼的说不出话。

苏遥说不上话，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想看江淮安，却连扭头都做不到，只能用尽余光去望。

江淮安似乎猜到了苏遥的心思，依旧伸手将苏遥的手握在掌心，她们双手之间还隔着那枚发卡，“我在呢。我在呢。“

他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呢喃，给了苏遥所有安全感。

她微张着嘴，却被呼吸机堵着什么也说不出。

“遥遥……“

他将她的手握住放在眉间，面色痛苦。

“对不起，遥遥……对不起……”握着苏遥的手慢慢收紧，“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一颗又一颗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夺出。”我没有兑现我的承诺，我没有治好你……“

大多的话苏遥已经听不清了，因为难受，让她选择了逃避。逃避她就快死了这一现实。

大抵是越是接近死亡，遗憾与留恋反而越多。

以前的她最遗憾的就是她的钢琴生涯，她错过了勃拉姆斯，错过了璀璨的舞台。而现在的她，再也无法像当初一样求江医生残忍一点，让她早点解脱。她只想再多活久一点，再多活久一点，没有她的江医生该怎么办呢？

愿望清单里还有很多很多想和江医生一起去完成的事，为什么不再多给她点时间呢？

恍然中，她看见天堂似乎就近在咫尺，有力量拽着她前行，她想奋力挣扎，想摆脱束缚，她嘶声呐喊，渴望有人能救救她，她祈求上帝再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回到江医生身边。

可是一切都没有用。回忆走马观花般在脑海倒放，然后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消失。

江淮安泪流满面，他知道他的遥遥一直在坚持，他看着生命体征仪上微弱地心跳。

她很痛苦。

他抚摸着她的发丝，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到：“遥遥，我知道你在坚持，我知道你很痛苦，没关系的，坚持到现在，你已经很厉害了。你自由了，去自由地弹钢琴，去做你想做的事……”

“遥遥。“

最后一滴泪。

然后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