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嫁入东宫已足三月。
听闻太子妃一次出街游玩喜欢吃糖葫芦,太子就盘下整个铺子只为太子妃一人做。
入冬了,是该添衣服了。我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望着雪景愣愣出神。
世子放缓着脚步溜到我身后:“小妹在想什么?”
我一惊,发觉是他:“在想太子妃。”
“想长姐?”他沉默片刻,“我带你去疆场好不好?”
我闷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的。
“笑什么?”
“我看啊,世子是为了去见佳人罢!”我嗔怪道。
世子耳根窜上一抹红,正巧叫我瞧见。
长乐公主所在的疆场在城外。
我与世子乘马车前去。
长乐公主骑在马背上,长发束起,一身戎装。只见公主拉开弓弩放上箭,动作肆意洒脱。一箭正中靶心。
公主瞧见我与世子,连忙挽缰控马,下马将马拴好。
她向我走来,取走了我头上的钗子把玩着,我惊呼出声:“怎能如此?”
她没说话,世子却皱起眉头:“公主未免太仗势欺人。”
长乐公主瞥了眼他,将钗子又插回我发髻中:“这钗子挺好看。”
“是长公主所赠。名为瑾诺钗。”我应。
“你是叫苏瑾诺?”她打量着我。
“正是。”
“我喜欢你!”她命人端来两碗烈酒,自己拿起先干了下去,又举起酒碗朝我晃了晃。
我正斟酌着是否要喝,世子却冷然出声:“宣池瑶,不要太过分。”
我神色一惊,抢过酒碗就喝了下去。长乐公主身后站着的是齐祯王,为了相府,我不得不喝。
世子见我喝下,连忙扶住我。
酒是凉的,喝下肚更是烧得难受,只觉得头脑发晕。
长乐公主放声大笑:“我喜欢你!”
“等我给你做个钗子派人送到相府!”长乐公主已经再度骑上马背,最后看了世子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挥动鞭子,马侧腾而去。
世子扶我上马车,自责不已:“长乐公主果真是性格乖张!今日我就不该带你来。”
我费力睁开双眼,启开薄唇:“我若是今日不喝那碗酒,便是不给长乐公主面子,也就是相府与齐祯王府势不两立。我只是小小庶女,还担不起相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
世子不再言语。
午膳时,东宫派人来传我午膳后与太子妃一同入宫。
家规其一,食不言寝不语。
但母亲还是担忧:“传你与阿宁进宫作甚?皇后不喜你人人皆知,阿宁这可是糊涂了?”
世子咬着鱼肉,却瞧着我。
父亲淡淡出声:“食不言寝不语。”
母亲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离开。
父亲依旧吃着饭菜,我戳着碗中的嫩豆腐,食不知味。
我乘马车行到东宫,太子妃已在宫门前等候。侍女一从为她披上白狐狸毛厚衫。她见我来,绽开笑容。
“拜见太子妃。”我微微欠身。
“诺儿……”她笑容满面,眼眶中却饱含泪水。
太子妃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知晓,她在安抚我的情绪。
“姑母性子一向如此,你莫要伤心……”
“不敢对皇后所行有任何不满。”我应,“不知此番进宫为了何事。”
太子妃停住步子,朝我娇气一笑:“你啊,马上就要是允诺郡主了,姑母要为你择一良婿……算来,你还有两年便要及笄,可有喜欢的公子?”
我从未想过婚配一事,认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曾多次羡慕太子妃与太子两情相悦。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入了皇后所居住的云缨宫,我低下了头。说不惧怕,那是不可能的。
七岁那年第一次与长公主进宫,皇后那凌厉的凤眸瞪得我犯怵。我称皇后姑母,皇后却开口:“并非长公主所出,那就勿称本宫为姑母。”
皇后坐在主位,脸上已有皱纹,与我记忆中的不太相似。
“你越来越像阿宁了。”她看着我开口。
太子妃被茶水呛住,咳了几声:“诺儿是有几分像我,姑母真是好眼力……”
“我是说她这懦弱的性子!”皇后提高音量。
我跪在她膝前垂着头。
太子妃听到,脸色惨白了几分。
“不是纯正血统的苏氏女,也就没有那个福分。”皇后抬手扶扶鬓角。
“我乏了。”皇后挥挥手,侍女扶她起身,“太子妃,带允诺郡主出宫。”
她自我身旁经过。
我似是累了,将整个身子埋下去。
太子妃不言语,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耻辱的泪水打湿了我的霓裳。我埋在臂膀里抽泣,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我已不知是怎样回的相府。麻木。只有麻木。
母亲见我,也不言语,只是套了一件衣服给我,眉眼中尽是怜惜。
圣旨颁下,溯宁伯次女苏瑾诺品德双才,特册封允诺郡主。
皇后并非是为了为我择一良婿。
她是在提醒我,连郡主这一封名都是太子妃施舍给我的。
我已淡忘长乐公主之前所说的事。
齐祯王府竟派人送一钗子来。世子在我一侧,我接过盒子打开惊叫出声。世子也蹙眉,脸色黑了下去。
盒子中放着一根森森白骨。似是人的肋骨。上面刻着三字:瑾诺钗。
我忽得想起长乐公主曾问我那支钗子的唤名。
送盒子的男仆却在恶劣的笑。我故作镇定,命人收下去。
“我家公主说,请允诺郡主亲自带上。”男仆语气中充斥着危意。
“好啊,”我盯着他笑笑,“那就劳烦世子替我带上。”
世子眼神中已经有了怒意,他取下瑾诺钗,又拿起白骨,插进我的发髻中:“回去告诉宣池瑶,我苏北愿记得今日耻辱。”
男仆笑意更甚:“希望郡主喜欢。”
男仆取走盒子,离开了相府。
世子要取下白骨,我出声制止:“随它去罢。”
次兄不言语:“我怎能如此无用,长姐嫁入皇室,妹妹又被长乐公主戏耍,我再忍气吞声下去……此非大丈夫所为!”
“次兄莫要如此想。”
世子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不符自己,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我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手抚上那根白骨。凄惨的笑了出来。
铜镜上的允诺郡主笑的狰狞可怖。
一晃又开春了。
我们一家正用着早膳。
一人却莽撞冲进来,跪在地上:“相爷,宫中有变!”
父亲脸色惊变。
“皇上驾崩了!”
母亲扶着桌子站起身,指着那人:“你……你说什么?皇兄……”
父亲连忙收拾马车准备进宫,我与世子慌忙扶住母亲。
母亲已昏死过去。
可皇上龙体一向安好,怎么可能忽然驾崩。
世子突然想到什么,退后了几步,撞倒了屏风。
他也倒在了地上。
我脸色大变,听着世子的笑声,我赶忙冲出相府,骑着马朝宫门冲去。
我踏入了云缨宫,只见皇后在对着铜镜梳着发髻。
“姑母。”我轻唤。
“阿宁?”她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转过头来看我,又垂下嘴角,“你来干什么?皇帝驾崩,难不成要我殉葬么?”
“你胆子倒是不小,小小年纪在宫乱的时候闯入后宫。”
“像你娘的性子……”她顿住动作,“和你娘一样贱!”
我掰开她的手指,拿过梳子为她梳着发髻:“我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是我杀的!”她狂笑起来,“薄冰岐,是我杀的!我的瑾儿马上就要当皇帝了!让薄冰岐后宫那些小贱人生的贱种没有机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蹙眉,将凤钗插进她的发髻中:“姑母,你很累了。”
“你娘,薄冰冉,也是我杀的!”她的脸变的狰狞,“她爬上我哥哥的床,试图断了苏氏与皇室之间的联姻……所以我杀了她……”
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我娘的名字。
“姑母。”我将脸靠在她的脸旁边,“你需要睡一觉,醒来后,你会是太后。太子殿下会是新帝,太子妃会成为皇后。”
“我不会说出去。”我看着铜镜映出的我和她,“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我拾起那根带血的凤钗,藏进衣袖中。我也知晓溯宁伯会将这一切处理干净。
“你不像阿宁。”姑母忽得变回清醒,“你像她。”
我走出皇后的寝宫,又按着无人阻拦的路线出宫。
我在此刻看清了溯宁伯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