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里盈风,崖上悬松。」
落水声,筒车的吱呦声,渡头两侧的泉水里偶尔传来几道蛙叫和鸟鸣。偷渡口位于一处蓄了山泉的坑洞之中。寡淡的日光透过几条细瀑斜斜地映进泉水里,现出几丛摇曳的芦苇。
“这靠谱吗?”康安裕沿着渡头徘徊踱步,抱着双臂,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杨戬没回话,他正坐在自己那艘小蓝艇里俯身捣鼓着什么。
一只玄猫正直挺挺地端坐在杨戬的宽大手掌上,脊背挺得板正,显得怪异又滑稽。
岑青隐约记起最后一次如这般正襟危坐,还是在千年前被迁去正厅听父亲说教时。当时自己在后山修习术法却不小心将自家山头削去一个尖,险些波及到府邸的屋顶。
身下的大手随着气息震了震:“长能耐了,嗯?都学会偷酒喝了。”
岑青蔫巴巴地盯着杨戬身后的龙首舵杆装作没听到,心中默念:猫听不懂人话,听不懂听不懂。一阵悉索声,她垂眸,有些奇异地用余光瞥见杨戬从衣襟里掏出水囊和酒盏。
看见酒盏,岑青不由记起昨夜的罪行,心虚地移开眼睛。他这口袋里怎么什么都有,还能是个乾坤袋不成?
片刻后,一阵甘醇的香气飘进鼻腔。她斜眼一瞧,只见一只盛满白莹莹的羊乳的陶制酒盏被举在眼前,甚至鼻尖还能浸染到一抹温润的热气。
她静默了一瞬,而后可谓是惊惶地震颤着眼珠再三打量面前这尊活神仙。
这确定是给她的?
岑青僵坐着没敢动弹,杨戬便也举着酒盏不动。
在这神界能寻到羊乳也是件稀奇事。她恍然回想起昨日傍晚那阵引擎声。岑青复杂地扫了眼杨戬那半张已然瞧不出猫爪印的脸颊,隐隐觉得心底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抓挠了一下,麻痒间,她将其归为:长回来的良心在作痛。
兴许是她的视线过于露骨,杨戬那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突然绽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青青这是失望了?”
岑青眼皮一跳,抖了抖耳朵,避开他似是探量的目光,埋头将酒盏中的羊奶尽数灌下。
她也不是没想过,告诉杨戬,面前这只玄猫就是岑青她自己。说不准以他的神通本领还真能帮自己寻到复原之法,但昨日那件窘事始终盘桓不下。她鲜少的面上一热,还是再缓缓罢,再缓缓。
腹中稍霁,因过量酒液导致的灼炽感也缓解了大半。
她抬首见杨戬正盯着筒车出神。
岑青始终不解,杨戬这般身份的人,为何要行偷渡之事,船上又为何会多出个看起来和他们并不太熟稔的小仙?兴许在她去瀛洲的这段时日里,又生出了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妥了!”背着大葫芦的小仙唤了一声。
岑青打了个饱嗝。杨戬回过神来,见手中的酒盏已空空如也,玄猫撑肠拄腹地倒在掌心里。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圆滚滚的小肚腩,岑青不满地蹬开他的手。
到发船的时候了。岑青轻车熟路地钻进杨戬的衣襟里,边躲开追进来的手,任他掏捞扯拽也不肯出来。
虽是厚着脸皮当了回杨戬的狗皮膏药,而后不久,她便有些后悔了。
或许是因非法传输的冒牌发射场常年无人修缮,也许是粗劣的五行轮道的精密程度终究比不过仿罗盘的正规发射场,这传送的过程实在算不得美好。
恍惚间,她似乎被巨大的错位震荡甩出去好几次。若不是每次都能被杨戬精准地捞回来,这条好不容易保住的猫命就丢了。
此时,岑青耷拉着耳朵,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眼冒金星。脑袋一歪,半死不活地晕了过去。这趟偷渡的银子还是给多了,她最后想着。
——
昏昏沉沉中,岑青阖着眼,只觉得身后紧挨的胸膛一直在震动,似是在同什么人说话。
好吵……
她昂首打了个哈欠。
倏地,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声调:“……你是我舅舅!”
哈欠打了一半,岑青来了精神,好奇地探出头来瞧,却被浓重地灯油味熏得打了个喷嚏。
谈话声戛然而止,对面冷不丁戳过来的两道视线让她不禁想重新缩回头去。但当看清其中一个清瘦少年的长相时,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困意全无。
倘若她没记错,面前这个惊疑无措、形容消瘦的小少年,正是曾在金霞洞结识的那根炸毛小尾巴——沉香。
岑青按捺住嘘寒问暖的心思,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少年沉香衣衫破旧、阴郁乖戾。面中,挺翘的鼻梁上悄然添了横浅褐色的疤痕。
岑青看着这双满是血丝风霜的眼睛暗自动容。不知几时,这汪刺骨的寒池里已融进了一抹灯影。
——
那是桃山大劫过后的百年间,岑青带着藏晟堂而皇之的从人间“逃”到了神界。闲适自得地躲在一众天兵的眼皮子底下休养生息、精炼术法。土生土长的凡间神仙何曾体会过为神界充沛的天地灵气所滋养的快意。自此,匿形之术越发出神入化,术法境界也更是扶摇而上、一日千里。
岑青远远睥睨着那玉泉山,岂能忍那玉鼎逍遥太久。她倒也是个肆意惯了,闻风而动的性子,竟匿了身形直奔那玉鼎老儿的营所去了。洞府里错落了如此多大小石岛,她却偏从其上镌刻了“金霞洞”三字的正门进。
那日玉泉山上长风潇晦,天色却晴和得古怪。岑青被吹得发如破帚,衣袂张牙舞爪地翻飞,险些从石阶上翻下去,仿佛这座嶙峋的石山在警醒这位不速之客。
而她仍是整衣敛容,丝毫不以为然,将金霞洞里里外外逛了个遍。但顾及自家弟弟,便只是摸清门路,并未轻举妄动、节外生枝。
待她一路行至山顶,晴空万里无云,疾风却越发凌冽。山崖旁的一片矮松林被风刮得簌簌直响。松林深处,似是有道趔趄的人影,被舞动的枝桠隐隐绰绰地描摹出来。
岑青暗觉古怪,即便是头回摸索这金霞洞,她也从窄道上厚积的乱石腐木推断出此处人迹罕至,更何况这片紧挨崖边的松林深处。
她不由带着几分猎奇的兴致走近去瞧,在距之五步远处驻足。
只见那道人影是个始龀上下的孩童。
男孩似是疑心这阵乱风诡谲,抬头往天上望了两眼,随即歪斜着身子躲进两丈远的一方石后避风。
他扎紧了头顶松垮的发鬏,扎稳步子,举肘提膝,竟一招一式地练起掌法。
岑青饶有兴味的观摩起来。
如此回想,她自小便深受凡间流传甚广的所谓“武功秘籍”的熏陶。待她兴冲冲照着画册在父亲面前施展一番拳脚后,父亲只是掩面强忍笑意,摇摇头,又搔了搔下巴,一拍脑门将她献到母亲跟前去了。
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搬出重重几摞传、经、录、兵法云云的竹简,别有深意地朝她招招手。自此,岑青便日日宵寝晨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然而,没看多久她便皱起眉头。尽管这是她头一次见识正儿八经的神仙功法,男孩比划的也算像模像样,但招式间的衔接错漏百出,这便使内劲也不顺达,仅仅是舞得好看罢了。
岑青暗自讥讽,玉鼎老儿门下能出这徒弟,是玉泉衰微了不成?
而后,她且看了眼那男孩身上短了半截袖子和裤腿的破旧道服,暗暗揣测,又或许这是个来偷师的小道童?
又过了一时半刻,岑青被风吹得心烦,属实看不下去他这画葫芦不成瓢的打法,不自在地冷哼一声。这金霞洞有什么好?
这般想着,她手痒般弯腰捡起一颗松果掂了掂,瞄准他的膝弯掷过去。
百里浊电影设定集里还真有不少细节,值得揣摩一番(搓手搓手),对后续情节还蛮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