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国舅爷的罪状,可都备齐全了?”
徐斌回京以后就对国舅爷上了心思,一头通过自己现如今的官阶走了明路探查,一头又利用从前奴儿干都司的回京发小暗路追踪,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并不是没人知道张克俭的罪状,只是没人愿意触这个霉头罢了,此番精确到条条件件,整理完毕,静待召唤,
徐斌恭敬的双手奉上,始终未发一语,
孙贵妃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对着其中的乐安收支,终于胜券在握的微微笑了,
“我就说,没有他不做的买卖。”
“若微,”
被叫了闺名的孙贵妃冷面皱眉,眼中寒光乍起,只是四目相接的时候,才不留痕迹的退却了,她指了指这议事堂不算大的宫房,状若自然的轻声道,
“皇上虽去小憩了,但值守的官家还是在门外的,你我相见,本就是为国事,所以还是要守礼些为妥。”
徐斌本就没有什么谈话的欲望,现下更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孙贵妃微微笑笑,把这些罪状折子塞在国事折子的最底下,终于一副尘埃落定的模样松了口气道,
“这下就好了。”
她回过头,才发现徐斌一直就那样默默的看着她,她有些不自然的抚了抚脸侧,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笑着过来道,
“出发海上的日子就在明日了,徐大人此去务必要保重身体,平安归来。”
她指了指那摞折子,计算精明道,
“等皇上看到了,若是处置了,也是徐大人告发有功,若是压下不论,徐大人也早已出了海,天高皇帝远,想也是无妨的。”
徐斌为这被人考虑的很两全的退路,艰难的笑了笑,点头行了个礼,转头欲走,可始终还是脚步千斤重,走出去两步,终于不放心的停下来背身问道,
“皇上明知我今日来辞行,却又避而不见,孙贵妃在此等候,可是也为自己做好两全的退路了?”
“我说,我想见你,我们青梅竹马,比亲兄妹也差不多,此一别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了,皇上便答应了。”
“青梅竹马?”徐斌第一次如此无礼的嘲讽着,他嘲讽着自己,也嘲讽着那陌生的熟悉的她,“你确定皇上心里认定的,不是儿女私情?”
孙若微听得懂徐斌的无礼,但她走到徐斌跟前,望着他认真的笑了,
“大人从小便立志,要为国为民做个好官,哪里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过,大人是哥哥,本宫是妹妹,哥哥做得榜样,妹妹必不负这份兄妹情谊。再说,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总归是不一样的,皇上就算心里认定我们有私情,没说出来便不作数,毕竟我们不是借私情之便,图谋的尽是国事吗,所以大人也切不必觉得耽误了您的清正雅直,可好?”
徐斌被连珠炮的发难怔住了,小声道,
“我怕你日子会难过而已,何必这么说呢。”
孙若微纠结了许久,到底还是把手中的摩挲的褶皱了的平安符塞在徐斌的手里,然后默默站远了,
“日子本就是难过的,各有各的难过罢了。”
“和张太后势不两立,对你来说,真的好吗?”
“空看一个祸害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也不好吧。”
“胡皇后”
孙若微生硬的打断了徐斌的话,她拿起贵妃的架子,露出那种很制式的微笑,似乎嗔怪道,
“胡皇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她笑的有些期待的抚了抚自己如罗的大肚,“等我儿子出生,她就不是什么胡皇后了。”
“若微!”徐斌真的生气了,气的连胡子都颤抖了起来,
孙若微似乎真的被唤回过神来,她绝望而惨淡的眼睛里,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是音调还是那么的强硬,
“每个人能做的坏事,都是有数的,”她张开自己的一双手,粹白玉润的一双手,“看啊,进宫养了这么多年,把小时候握剑拎刀的老茧,都养好了,”孙若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折子赶忙问了一句,“吴馨儿的名字,明确加进去了么?”
徐斌点点头,
“好几个吴氏出没在桩桩件件的沟通往来里,其实未必都是吴馨儿的。”
孙若微临走前眼神冷绝的对徐斌说,
“宁杀错,不放过!”
你们看,我穿上她的华服美冠,我生下自己的中宫嫡子,我和朱瞻基一起站在帝国的最高处。
我把她踩在脚底下,这样别人才踩不到她了。
蔓茵,你若是风中孤苦无依的杂草,姐姐便永远做围绕你的浮尘。
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也不是一个人了,我们天生,就该永远在一起的。
徐斌在茫茫大海上一个人静下心来想,才终于想明白。
外戚势力的根源从来就不在张克俭,一直都是张太后。
孙皇后成为张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胡废后这个亲妹妹,才会继续有可利用的价值。
废后胡善祥的道观就设在长安宫里,比从前的坤宁宫,离寿康宫还要近。
天家母子互敬互爱也互斗互防。
他们永远不会真正伤到彼此,伤到的始终是他们身边的人。
夹缝里生存的两个姐妹,前一招你强我弱,后一手你弱我强。
无非都是让这日子好过下去罢了。
船停靠在南海的一带岸上,天高皇帝远,连八卦消息都会晚上一年半载,却也不耽误人们的好奇心。
徐斌听着海岸上赶海的妇人聚在一起聊宫中废了个皇后,又新立了个皇后的事情,一伙人料定这二后势必你死我活的闲闻轶事。
徐斌也顺手捡起了一个海螺,他指望从里面听到些许乡音,却尽是波涛海啸声,他微微笑了,对着一群妇人认真说,
她们是最好的姐妹,一直都是。
没有人信他。
若微,没人信,你们就成功了,是不是。
我从小就希望,你能过得好,和我从小就希望,国泰民安,一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