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当上皇后啦?
嗯。
你应该跑掉的。
嗯。
兵败山倒,满脸沧桑的汉王,此刻倚着剑,坐在遍地凌乱的地上,跟一脸明艳的胡善祥,也仅仅就这么对话了几句,此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唯有汉王府这一处书房之中,死侍把手,无人可进,外间喧嚣,皆是弃城之人在接受皇家卫队校验,本来他们是不同意胡善祥独自进来的,但汉王直说了,只许她一人进。
过了好半天,汉王终于出声了,
“两军交战,自然是要见使者的。”
胡善祥点点头,淡淡笑了,
“但他会生气的。”
“那没办法了,谁叫他偏派你来呢。”说着汉王把剑抬起,看了看,把剑柄的方向朝胡善祥扔去,咣当一声,惹得个个死侍惊呼,
“杀了我,你不杀我,你也活不下去。”
胡善祥在一群红了眼的死侍观望中,胆战心惊的拾起了剑,比划了两下,轻声道,
“他叮嘱我,得带你出去,他不许我这样做的。”
“你什么时候那么听他的话了?”
胡善祥走过来,一把把剑抵在汉王脖颈上,好笑的歪头问,
“可不是,我最听你的话了。”
这话说的暧昧,暧昧到旁人都纷纷转过了头去,汉王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美人,不由得伸出手,触碰了两下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耳环,这动作着实僭越,但胡善祥丝毫没有闪躲避险的样子,惹得汉王也迷惑了,
“你疯了是不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终于扬起脖子,轻轻把歪掉的剑贴上来,“你刺不死我,刺伤了我,也是个出路啊。”
胡善祥唯恐真的弄伤了他,死命往后扯着剑柄,争夺之中倒是把汉王的火气给鼓弄出来了,他惯是武人的大嗓门吼了出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愚弄我做什么?”
胡善祥哪里争得过他,而朱高煦又何尝是真的跟她在抢那把剑,他扔掉了剑,一把抱住她,死死的抱着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胡善祥感觉有泪顺着脖颈流了下来,凉凉的,冰冰的,像是死了的人,没有一点温度。
周围的死侍一早就已经被汉王吩咐,可以去投降,可以去自寻出路了,此刻纷纷避忌的堵在书房门前,唯恐他们此举传出,汉王会死的更快,毕竟新帝已经下发了诏书,汉王不用死,所有人都不用死,投降就可以了,这是假话,可却是他们此刻不得不相信的假话。
胡善祥好心的贴在汉王的耳边,丝毫不介意他的凌乱,笑着低声道,
“告诉你个秘密呀,别听他诏书上说的天花乱坠的,其实他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可是他又顾忌他的皇帝面子,所以,你反正是要死掉的,不要有心理负担,怎么让他不痛快,就怎么做嘛。”
朱高煦侧脸看了看这笑颜如花的美人,叹了口气,把她乖乖抱好了,甚至此生第一次用气声,贴在她耳边道,
“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我们那样,根本就不算第一次,”
胡善祥有点羞红了脸,瞪着眼睛立马就要逃走,却被朱高煦抱得死死的,他现在终于察觉到,也许赵王那个王八蛋说的是对的,他把这辈子的慈悲,送给怀里的这个女人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了,可当她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无论出于任何理由,都没有直接置他于死地之时,那种灵魂里的害怕似乎都被召唤了出来,曾经,他也是个怕血,怕死,甚至怕小狗的,普通人,不是什么战神,也不是什么勇士,只是一个人,罢了。
她今天来了,她没有杀他,朱高煦坐在这努力为她找了百十来种借口,也为自己找了百十来种借口,到最后,他抱紧了她终于叮嘱道,
“不要承认,永远都不要承认,老子顶天立地,不干那么龌龊的事情。”
“你是怕我会死吗?”胡善祥无所谓的问,“到底为什么呀?”
乐安兵败的那一天,汉王府的书房里,汉王突然发了疯,他没有跟新帝派来的卫队垂死挣扎,反而是他身边跟了几十年的死侍,统统被他刺的个鲜血淋漓,连帮新帝招降的新后,也因此受了重伤。
胡善祥躺在血泊里,看着那人仿佛疯了一样的最后被压倒在人群里。
“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就老抱着白毛阁大学士,大家都叫你抱狗丫头。”
“是太子要我抱的,”
“因为我大哥,知道我怕狗,哈哈哈哈。”
朱高煦笑的很用力,用力到淌了满脸的泪,他松开怀里人,捡起剑,本想拍拍她的头,可她的冠太高了,他只好拍了拍她的脸蛋,
“丫头,好好做你的皇后去,闭上眼,别害怕,只疼一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发了疯的王爷却没杀死半个人,哪怕每个人都鲜血淋漓。
胡善祥疼的晕死过去,她听着垫在她身下的一个个死侍,却统统在哭。
一群大男人,哭成这样,至于的么!
不过看来,这个人倒是真的蛮喜欢自己的嘛。
胡善祥偷偷抿了抿嘴角,心里笑开了花,朱瞻基,看你这下怎么办。
“可是你大哥死之前说要杀了你,我亲耳听到的。”
胡善祥才不过放过每一个能扎心朱家人的机会呢。
朱瞻基确实慌了,他大兵压境,碾压式胜利之后,却算漏了她万一被杀掉的可能,沙盘的剩余三个脚都被他砍掉了,现在满室的尘土洋洋洒洒,朱瞻基失魂落魄的跪在原地,仿佛快要被埋葬般。
待到胡善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熟悉的檀香萦绕在四周,她恍若隔世的四处看了看,
“蔓茵!你醒了?”
“姐姐。”
“你好些了没有?想不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吃不下。”
自她醒后,大概三个月过去了,她都没能见到他。
她乖乖的喝着姐姐熬得汤水,满腹犹疑的问,
“姐姐,皇上,近来很忙吗?”
“还好吧。”
胡善祥偷偷玩着自己的指甲,低头问,
“他,一直去你那吗?”
孙若微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丝毫没察觉到胡善祥的话里有话,也或许,她一直就没把那个人真的放在心上过,
“没有啊,最近伺候皇上的,都是吴贤妃。”
“谁?!”胡善祥像个母狮子一样大吼一声,吓得孙若微盛汤的手一哆嗦,回头砸吧着嘴重复道,
“吴,吴,吴贤妃,就是那个吴馨儿,还记得吗?”
胡善祥气的屁股一滑,完美的出溜到被窝里,连头都藏进去了,翁声翁气的高声叫,
“我就是受了点皮肉伤,我什么时候伤到脑子啦?我怎么会不记得啦?”
“你这生的哪门子气啊?”
“我不要吃饭,不要喝汤,我要睡觉!姐姐你走啦!”
“闹什么啦,你快起来,把这药吃了!”
“我就不吃,不吃不吃就不吃。”
病愈的皇后闹绝食,一日三次的最新汇报帖子拍在皇帝朱瞻基的面前,他喝了一大口茶,决定当没看到。
陪着张太后吃晚膳的时候,聊起了此事,张太后笑孙贵妃憨,指了指自己儿子道,
“你啊,当初即位诏书还没写完,立后诏书就先送到哀家这了,这千般好万般好的人儿,接回家来你又不去见了,你这个样子处事,让咱们宫中人如何行事啊?”
朱瞻基忙着吃饭,完全没有闲聊的意思,颇没有风度的塞满了嘴,哼道,
“该怎么办怎么办,老看着我,管着我干什么。”
“是是是,谁敢管皇帝陛下啊!”张太后阴风阵阵道,末了指着桌上胡善祥惯爱吃的鲜虾滑蛋,对孙若微道,“贵妃一会把这个送去皇后宫,她可以不吃,咱不能不送,不能跟某些人似的,对不对?”
“对。”孙若微点头称是,“皇后说了,改日好些了就来拜谢太后对她的谅解,”
张太后摆摆手,一副费那闲事的模样道,
“你们姐妹俩谦来让去的,总归是都平平安安回来了,”刚维持了几分慈母样子,就被抱着两个小闺女过来请安的乳母愁上了头,叹了口气,碎碎念道,“你们俩啊,”说着又瞥了瞥儿子,无语问苍天,饭都没吃完就离席了。
场面一时有点空旷,一般这样的饭桌上,吴馨儿是没资格过来的,所以他们讲话也就多少放松了些,孙若微忙着看乳母为两个孩子喂饭,小孩子闹起来不听话,宫人也不大敢过于上手,孙若微便按惯例亲自捆着自家女儿,另一个闹得更欢的则按例由皇帝朱瞻基亲自负责,
“朱小小!你吃不吃?”
小姑娘不大点,但已经开始会冒话了,此刻牵着他爹横眉冷对飞升起来的胡子,笑嘻嘻的摇头晃脑,
“我就不吃,不吃不吃就不吃。”
孙若微噗嗤一笑,吐槽道,“真是她娘的亲闺女!”
朱瞻基何尝不知道这一模一样的闹人性子,他那密报里连她说了几个感叹词都写得清楚仔细,于是此刻像是看着那人一样,破天荒第一次对着小丫头大声凶道,
“听话!不吃打屁股!”
朱小小哪里见过这么凶狠的父皇,愣了一会便嚎啕大哭起来,朱瞻基果然乱了阵脚,抱着这淌着玲珑七巧泪的小人儿不知所措了,看着孙若微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他气的拍了拍桌子,企图引起注意,孙若微指了指仿佛被转染起来的嚎哭病,
“看看看看,一个哭,这个也哭,我得赶紧抱走,小小还望皇上自己摆平吧。”
为了摆平朱小小惊天动地的眼泪,朱瞻基最终决定去找她娘去了,哪成想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他站在宫门畔,静静的听,听着听着连怀中哭嚎的小人儿都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
那是小猪儿拉着她嫂子在踢花球的声音。
她们一直关系好,朱瞻基知道的。
宫人眼尖行了礼,于是清冷月色下,胡善祥回头便看到了那一袭明黄之人,抱着一个满脸花猫儿似的小姑娘,正看着她们。
她忍不住快跑了两步,冲到跟前儿,忍不住笑意的大声问,
“哎呀这是谁呀?”
“我叫朱小小!”小花猫丝毫不扭捏,探身大声笑着答道,说着一双小手还张牙舞爪的摸上了她的脖领,小姑娘仔细瞅了瞅,又回头辨认了几遍,最终确认了是一样的图案,便大声道,“娘!”
这认亲场面过于速度,使得两个大人傻在当场,朱瞻基倒是反应快些,仿佛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把孩子往胡善祥怀里一送,
“她不老实吃饭,你给管管。”
“啊?”
“啊什么啊?”
朱瞻基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的笑,不好好吃饭的就得捆成一堆儿!
“喂,吃什么呀,我不知道小孩子吃什么呀?”
听着身后人的呼喊,朱瞻基故意走的更快了,像是快要跑起来似的,
“爹!!!!!!!!!!”
终于那魔音绕梁的童音呼嚎起来,惹得朱瞻基这下不跑了,认命回头大声道,
“你吃什么她就吃什么,你吃的,她都吃得!”
“哦。”
他只是赌气不看她,可关于她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