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坐在树下乘凉，微微回头笑着寒暄，
“善祥来啦。”
胡善祥微微一笑，把怀中的小小递给乳母，还未及说出什么，便听着张太后又来了一句，
“叫善祥，没错吧？”
胡善祥抬头看了看寿康宫周围忙碌的宫人，这都是张太后的心腹，丝毫没有遮掩的必要，于是她抿唇笑了，
“自然是没错的，皇上也是不能叫我蔓茵的。”
张太后让人把白毛阁大学士生的最机灵的小学士抱来，亲昵的逗了一会，才跟落座在跟前的胡善祥继续讲话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呢。”
“那娘是希望我回来，还是不回来呢？”
朱小小在一旁吱哇乱叫的玩，活泼的跟个皮猴子似的，张太后看了看，带上了祖母的慈悲，轻声道，
“回来也好，这么小的娃娃还是得有亲娘疼。”
“我，”胡善祥想要解释一番，却不知从何解释才好，她明白现如今的处境，那真是少树敌才妙，却见张太后少见认真的盯着她，出声问道，
“遗诏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胡善祥就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的，她只能诚实出言，
“皇上若是非要我说，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二叔从乐安回来就发了疯，如今被扣在西安门内的宅子里，多少双宗亲的眼睛都盯着呢，我是真的怕，”
“既然当时没有杀，想比今后也不会吧？”
张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胡善祥，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老实说，你想不想汉王死呢？”
胡善祥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
“我想他死，他死了，梗在大家之间的事情就灰飞烟灭了。”
“不是大家，是你们。”
胡善祥笑了笑，
“娘如今这么慈悲，也是因为爹去了，不然的话，您过去可是不会称呼汉王是他二叔的。”
如今的张太后，不止宽宥了汉王一族，甚至还时常把朱瞻圻召进宫聊天，这等优待，可着实做足了面子，谁人不说如今的太后和皇上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娘俩儿可把他二叔一家瓦解的彻底，谁人不笑说，当年建文帝败就败在缺个张太后这么能耐的娘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答应我了？”张太后眼神很冰冷，刺的胡善祥有点害怕，但她免不得挺直了脊背给自己打气，
“娘说的有理，夫君说的也对，这事儿我能答应谁呢？”
张太后噗嗤一下笑了，
“好一个娘说的有理，夫君说的也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那油滑的弟弟张克俭，是你亲爹呢，你们俩连说法都一样，什么姐弟连心，舅甥一体的，”
胡善祥心说，那可是没错的，你弟弟救我都是因为他怕一个人势单力薄，唯恐被你们娘俩黑吃黑来的呢，只是嘴上笑道，
“我们，我们都是难做啊。”
张太后笑了笑，过后淡淡的和着风低声仿佛自言自语道，
“他一辈子不被人看好，却一直兢兢业业埋头苦干，为帝王不是他本意，世人挑好听的，会惋惜他一句福薄，可也有那尖酸刻薄的，会说他定是背地里做了黑心事，不然才不会如此短命，皇帝在位八个月，太子却做了二十一年，你说，到底哪个是福，哪个是报？”
胡善祥不知道是不风吹得迷了眼，还是被张太后的泪拨弄了心，她摸了摸眼角莫名其妙流出的泪，
“娘，我听你的就是了。”
张太后落寞的眼神聚焦了过来，她淡淡的笑了，起身拍了拍胡善祥的手，
“给那吴馨儿贤妃的名号也没什么，毕竟她揭了不少他二叔的暗桩老底，但她揭发的越多，皇上就越会心底里厌弃她，哼，”张太后有点善意的嘲讽着笑了笑，“不像你，干的都是些三脚猫的事情，又有为的你亲姐姐的缘故，老大是个重情义的，知道你被他二叔那发了疯的刺伤，立马心疼的要死要活了，所以娘分得清你们的区别的，”
胡善祥哭咧咧的抹泪，
“他哪里要死要活了？回了京，他一次都没来看我！”
“别瞎说！那小小不是昨日他送去的呀？”
胡善祥满脸小孩子的计较，仰着脖子不服，
“是他送的呀，可他是送孩子的呀，又不是来看我的！”
“行啦行啦，别在那犟嘴了，那个谁，快，把小厨房给孙贵妃做得奶酪送去，她当初坐胎的时候最爱吃那个了，善祥，你要不也尝尝？”
“嗯，好啊。”
“你，你真的答应我了？”
胡善祥微微一笑，满眼等着奶酪的欲望，像个乖巧的孩子似的点头，
“嗯，娘，我听你的，你就放心吧。”
西安门内宅子里的汉王，每日都有新花样。
砍了树，烧了房，还在水缸里洗了澡。
朱瞻基开始会看，后来实在太闹心，便不看了。
太后那边迟迟不松口，舅舅张克俭称病遁起来许久了，胡善祥那，嗨，他三个月都没过去了。
于是乎就这么扛着，赵王阴缩缩的上折子，问能不能去探望，他直接告诉他，他病了也需要休养，把人径直圈养在了封地，现在当官儿的学聪明了，和市井小民拿皇上跟建文帝对比着夸不一样，他们都是拿太祖和永乐帝来对比，左一句永乐帝教习子孙更胜一筹，右一句永乐帝就是因为看好皇上才传位仁宗，前一句没什么毛病，后一句传到寿康宫，太后又开始大发雷霆了。
朱瞻基一早就知道会这样，可他实在看不得老娘这幅为了老爹，时刻跟他杠着的样子，他便偷偷允准了这样的说辞，待到太后质问，他便把锅推给三杨，佯装什么都不知。
孙贵妃偶尔会打趣，
“皇上，您这样啊，早晚把太后气炸毛。”
“呵，她不炸毛，就得我炸毛！”
孙若微一向跟太后说不到一起，之前千般好万般好都是因为她怀孕的时候有生男之兆，可惜小姑娘呱呱落地之时，便也是那位的变脸之日，孙若微性格坚强惯了，不把这事当事，只是越发明白了，这皇宫之中，能为她做主的始终都是朱瞻基，幸好，他不止很喜欢小小，也很喜欢云瑞，但提到这个名字，孙若微又迟疑了，
“公主的名讳，不必按辈分什么的？”
“封号正式一些，名字无碍。”朱瞻基知道孙若微的意思，末了补充道，“谁叫她亲娘不在身边的，活该没有好名字！”
孙若微抿唇笑了，自从当上了皇帝，越发严肃谨慎，不苟言笑的朱瞻基，似乎只有对着这些事的时候，还带着从前顽皮的影子，她有点替妹妹哀愁，但也知道，这是朱瞻基对人亲近才会如此的意思，于是笑着附和道，
“嗯，皇上就这么顾此失彼吧，等善祥真急眼了，拿我出气的时候，拜托皇上能自己顶下罪名。”
朱瞻基摇摇头，一脸恶意满满的笑，
“当我傻啊？你俩不是好么，有本事别打架呀。”
孙若微无语的摇摇头，
“云瑞，云瑞，来看你爹多坏！”
朱瞻基有时候看着孙若微，也会想起从前秦淮河上的微风与露水，他时常觉得，那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而这辈子，想起就烦，不提也罢。
于是乎，三个月，就这么晃晃哒哒的过去了。
胡善祥的坤宁宫门终于打开了，第一个来请安的竟然是吴贤妃。
她笑的神采飞扬的样子，非常惹人厌烦。
“太后让我来，我便来了。”话也厌烦，“我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胡善祥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未施粉黛，确实苍白。
她笑着一把揪住那人的发髻，低声道，
“我真的看上去，很和善吗？”
那人吃痛的哼了几声，过后竟然笑了，
“自然不是，您是什么人啊？”
“我是什么人啊？”
“您可是连自己的养母，都能牺牲掉的人啊。”
胡善祥手抖了，却也只抖了一下，便更狠毒的揪住了，冷声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最好给我安分点，记住你自己是个什么来路！”
“来路？我自然是记得的，当日我是受制于人，如今呢？汉王一家命都不保了，我随口一句就能救下个三五口人，你说我这来路，能不能换成点什么呢？”
“吴馨儿！”
“哟，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哪？得嘞，您这我也看过了，该去孙贵妃宫里走动走动了，我以前啊就羡慕你们姐妹处的好，如今我也要跟两个姐姐好好相处！”
胡善祥气的手抖，却也只能任由这二皮脸的货色摇曳生姿的走了，谁叫她并不是个可以任人打骂的宫女，已经是个顶着贤妃名号的女主子了呢。
寿康宫派来的伺候的林嬷嬷贴心的过来为胡善祥更衣，劝解满头满脸大汗的胡善祥宽宽心，而后才道，
“既然人家来请了安，咱们坤宁宫就得给回礼吧。”
胡善祥气的直哆嗦，坐在那咬牙切齿道，
“我还给她回礼？我回她个大巴掌！”
林嬷嬷掏出个晶莹剔透的手串，放在红木盒子里，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胡善祥只闻着浓重的檀香，再细品却像是藏匿了几分麝香味道，她犹疑的抬头，却见林嬷嬷笑了，
“汉王府出来的，大抵上不会懂这些的。”
胡善祥有点后怕的又冒了冷汗，而后才笑了，推着林嬷嬷的手道，
“好，这个回礼好。”
太后惯是喜欢借刀杀人的，一辈子了，想是改不好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