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不肯把诏书给我。”
胡善祥依偎在朱瞻基的怀里的姿态,被他微微拉开了些许距离,听着他低沉落寞的声音,胡善祥莫名的觉得有点难过,但她只当全然无知的指了指外间已经停下的炮火,
“你不是已经赢了么。”
“二叔还没死,过了今日,待我返京,弑杀叔父的帽子,就要妥妥的扣在我头上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胡善祥这话说的颇有些没心没肺,惹得朱瞻基淡淡抬头看了看她,而后一笑,平淡道,
“怪不得你和我娘处的来,她想的,你都知道,可你想的,她都知道吗?”
胡善祥颇有些埋怨自己的得意忘形,此刻端正了几分姿态,低眉顺眼道,
“我想什么了我。”
朱瞻基笑了笑,欠身站了起来,一步两步三步,走到营帐门口,又渡了回来,依然笑着,低头道,
“我改主意了。”
胡善祥有点说不出的心慌,她没法跟他对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了龙袍加持,他真的跟之前有了几分不同的样子,于是低头轻声道,
“你,你改什么主意了?”
“弑杀叔父总归是不好听的,是不是?”
“嗯,”胡善祥慌乱的点了点头,心说手起刀落不就杀了,真墨迹,
“总得有个人把他劝出来,是不是?”
“嗯,”胡善祥慌乱的再次点了点头,心说找条狼狗叼出来得了,真迂腐,待到朱瞻基最后一句,她终于没法心说了,
“你去。”
“什么?”
朱瞻基终于直起腰,在微弱的烛光里对着她笑道,
“我会给你带上足够的兵卒,进去乐安城,无论他同不同意,只要你把他活着带出来,便算是头功一件,堵堵朱瞻圻的嘴,也给皇后你出京这一趟,来个出师有名,如何?”
胡善祥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眼神已经冷了,
“皇上对我可真贴心!”
朱瞻基似乎并不在意,很大方的撇去了胡善祥嘴里的恶意,又走了出去,这次他挑开营帐的帘子,对着东方鱼肚白呼出了一口长气儿,执着的看着外间,轻声道,
“不只是我娘,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似乎有点冷了,瑟缩了一下,有点丢人的笑着回头看她,“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小小长大了,会贴贴我这老父亲的心吧?”
胡善祥无语的撇过了头,这时才发现那断了一只脚的沙盘,心说怪不得这好好的皇上营帐,怎么这么灰土暴尘,乌烟瘴气,她有点喘不上气般的应付着,
“嗯嗯。”
“我也只能寄希望于子女了。”
胡善祥听着朱瞻基的话,霍的起身一副赶紧走一趟,把人领出来得了,自己好交差的架势,心中烦闷,脸上也懒得遮掩,大声道,
“你怪娘心疼爹,不心疼你,你就回去跟她吵,何必这幅伤心模样!有什么用处呢!”
“你有啊。”
三个字,仿佛定住了胡善祥,她连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可那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笑着继续说着,
“你把他领出来,再借你口颁布我爹的遗诏,如此,甚好。”
“你,”
朱瞻基笑着,看着她笑的云淡风轻,
“张克俭把你扣起来,不也是为着这份我爹的遗诏口谕么,他这种人,只要给足够了钱,哪怕他亲姐姐,我娘亲反对,他也是一定会听我的。”
“那我呢?你凭什么觉得我也一定会听你的?”胡善祥有点绝望的开口,
似乎惹得朱瞻基有点嫌弃她不够聪明的样子,
“呵呵,对啊,你从来也不听我的,没办法啊,商量不成买卖,只能想办法啊,景蔓茵,其实我早该猜到,呵,皇后,我就刚刚这一会,我就想出让你听我的办法来了。”
“是什么?”
“难道你不想见孙贵妃了么?她可是你亲姐姐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皇后,你得听我的,咱们俩,得像我娘跟我爹那样,好不好?”
朱瞻基的慈悲教导口吻,温柔的如同一阵清风拂过,胡善祥却只觉得冷,彻骨的冷,她自问,此刻似乎根本没有说出不的权利,于是她只能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又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他们再也不是赌场上的关系,他们两个的赌局,因皇帝皇后的头衔,已经得到了彻底的胜利。
那么今后,他们将是什么关系呢?
胡善祥突然不想再想了,就像他说的那样,就都听他的好了。
朱瞻基走回来把人抱在怀里,格外小心如握珍宝的样子,他仔细的替她绾了绾发,几次都失败后才终于确信自己手残,于是笑着召唤了跟随的宫人,大声吩咐道,
“给皇后梳洗打扮,天亮之后,好送她进乐安城。”
皇后的金冠沉得很,七层的礼服也坠的胡善祥,自问脖子都长了几分,此刻她站在人群前头,被她的夫君领着,指着那乐安城通黑冒烟儿的城墙城门低声嘱咐道,
“他死,你死,你们一同死,这三种都不行,记住了么?”
胡善祥对着人群后焦急的徐斌稳妥的眨了眨眼让他安心,毕竟他和国舅爷张克俭今晨已经因为救她有功,一人升了一品的官职,她而后才冷冷的看了看身边的他,
“既然这么不放心,何苦呢?!”
朱瞻基一脸让人想要撕烂的笑,
“我放心。”
胡善祥像个半死不活的鱼,恶斗勇夫的二杆子精神因为太阳升起来而上了头,最后垂死挣扎道,
“为了娶到孙贵妃,皇上当初费了百般心思的事儿,难道都忘了?哼,我就是真跑了,我才不信你会真的迁怒她呢!”
朱瞻基在阳光底下,才发觉她这妆上的确实有点太浓了,不合心意却也懒得再折腾,一边用手蹭着她的脸蛋儿一边随意道,
“我能理解成你在吃醋吗?”
胡善祥无语的一笑,破罐子破摔道,
“当年攻进应天府有他朱高煦一份儿,我杀了他又怎样?!”
“还能堵住他的嘴,免得说出对你不利的事?”
“朱瞻基!!!”
朱瞻基赶忙笑着把暴躁的人拉进怀里,按住了道,
“乖,小小还等着你呢,你就不想亲自看看她吗?”
“朱瞻基,你这样威胁我,有意思吗?”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再直呼朕的名字,听到了吗?皇后。”
再被扣着脖颈差点被捏死的最后一刻,倔强的胡善祥还是妥协了这三个字,从嗓子缝里挤了出来。
“听到了。”
憋得红了脸,微微咳嗽的胡善祥回头看了看笑盈盈看着她的朱瞻基,像赴刑场的死囚一般,终于脚步沉重的朝满目疮痍的乐安城中走去。
朱瞻基决意不想承担弑杀叔父的恶名,非要同他母亲争个道理。
朱瞻基料定汉王兵败此刻只求速死,却非要慷慨添堵,决不让他随心。
与此同时,朱瞻基也根本就不在相信自己的所有解释,可却非要用皇后的桂冠绑住自己。
一来自己有份听到遗诏,二来,胡善祥默默的抚了抚死沉的桂冠,原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痛苦,他是在逼她感同身受!
朱棣这个恶魔带出来的孙子,果然恶毒至极!
觉得自己能斗得过朱瞻基这件事,大概就是既愤怒又懊悔的胡善祥,此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误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