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金公子如约来接小表妹蓝无虞一同前往学堂挨训领罚。与他一起的,还有清河聂氏的大公子聂舟。
蓝无虞一入学堂看见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蓝忘机就吓得耸了耸小脖子,小金公子赶忙上前一步,把小表妹护在身后。
几个小萝卜头还算不错,都规规矩矩的承认了自己的过错,没有相互推诿。倒是有相互顶缸的。
小金公子说,是他哄骗小表妹蓝无虞同他一起下山逛夜市。当即站出来表示愿意一人领责受罚,不牵连其中任何一人。
可聂大公子说,小金公子之所以想下山,那是因为答应了要陪他买玉料。愿替他受罚。
没人顶缸的聂小公子哭唧唧,默默看着自家哥哥和小竹马睁着眼睛说瞎话。
何家公子倒是不慌不忙坦坦荡荡,要罚就罚呗,做都做了,再推诿有什么用。
蓝遇和蓝逸在一旁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说如中表哥哄骗小无虞下山逛夜市,这个蓝遇、蓝逸是不信的。
金如中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都明白。
自己小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他们也都明白。
事情的起因结果简直不要太明了。
“叔父,阿虞还小,担不起罚。是阿遇管教妹妹不严,阿遇愿意代替妹妹受罚。”
“父亲,小妹年幼,阿逸也愿替她受罚。”
“哥哥,蓝逸哥哥”蓝无虞从金如中背后伸出小脑袋来喊了两声,又怯怯的看了看蓝忘机,看了看四周。
叔公不在,叔父不会手下留情。
想了想,最终还是挪到蓝遇和蓝逸面前,“哥哥,阿虞不怕。阿虞自己领罚。”说完,又抬头虚虚看向蓝忘机,怯怯的伸出掌心,“叔父,是阿虞不乖,如中哥哥没有哄骗阿虞下山。夜市有船灯,是阿虞自己想下山看船灯。”
“阿虞又闯什么祸了?”
“爹爹”小姑娘闻声回头。
“兄长……”蓝忘机看向蓝曦臣。
“忘机,我已经知道了。”
蓝曦臣应下之后才转向小女儿,问道:“爹爹不在这几日,阿虞是不是又闯祸了?”
“爹爹。”小姑娘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父亲,那小模样,可委屈了。
“怎么了?阿虞乖,不哭。”蓝曦臣赶紧抱起女儿就哄,一边哄还一边替她抹泪。
晚吟最看不得这几个孩子哭了,要是让他知道,这还得了。
“怎么了?告诉爹爹好不好?”
“爹爹,阿虞怕。”见了父亲之后,小姑娘一直提着的心可算是有了归处,霎时伏在父亲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虞乖,告诉爹爹,究竟怎么了?怕什么?”
“叔父”小姑娘怯生生的偷看了蓝忘机一眼,打着哭嗝道:“怕,嗝,打,嗝”。
“兄长……”蓝忘机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却又没说出什么来。
蓝曦臣见弟弟如此,安慰道:“忘机,我明白。”
弟弟是不会打小娃娃的,这一点蓝曦臣很清楚。
“阿虞,不哭了,好好告诉爹爹,发生什么事了?”
“山下有船灯,阿虞想看。犯了错,怕挨叔父打。”蓝无虞平日里小错不断,作天作地,也算是差点皮断了腿的。
在蓝老先生面前,她一向乖巧,蓝老先生也不舍得罚她。
以前在莲花坞的时候,薛洋从不会罚她,只会帮她背锅,和她一起犯错,甚至还带着她犯错。
江澄虽然会生气会骂,但蓝无虞心里明白,她阿爹不会打孩子,更不舍得打她。
所以哪怕江澄再严厉的骂她,威胁说要打她罚她,她都不怕。
她父亲蓝曦臣她就更不怕了,她就没见她爹爹同谁红过脸说过重话。
可蓝忘机这位叔父不同,叔父掌罚,平日里冷冰冰的,不似那好看道长一般亲和好亲近,罚起弟子来更是毫不手软。
所以昨晚被聂舣编瞎话这么一吓唬之后,小姑娘的那颗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害怕到了极点。
虽然哥哥们都护着她,可她也不想看着疼爱她的哥哥们被叔父打。
极度恐慌之下,来自父亲蓝曦臣的关心让她彻底委屈了起来。
为什么爹爹那么好,从来不对我发火,也不罚我。
为什么叔父那么严厉?
果然叔父是不喜欢我的。
又恐惧,又委屈,两种情感交集之下,父亲蓝曦臣又让她有了安全感。
父亲关切的声音一问,小娃娃就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了。
然后……这事就在蓝宗主的干预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再然后,有了爹爹哄着的小姑娘当即满血复活。又能再皮她个三百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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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虞想看船灯?”蓝曦臣问。
“想。”哭花了脸的蓝无虞点头。
“船灯在哪儿呢?谁带阿虞去看的?”
据他所知,姑苏祈福多放天灯,再者便是莲灯,以莲花为形,放至水中,随水而去。
这船灯是何?
他从未听过。
即便是这几年居于水乡云梦也未曾听闻。
蓝无虞欲言又止,眼带犹豫。
蓝曦臣明了,安慰道:“阿虞乖,爹爹保证不会怪罪带阿虞去看船灯的哥哥。”
能带小女儿去看灯的,不是蓝氏弟子就只会是女儿熟识的几个哥哥,不认识的人,女儿防备心很重,从不轻易让人接近。
想了一会儿,小姑娘趴在父亲肩头轻声低语:“成美哥哥带我去的,在山下镇子里。河面上有很多亮亮的、会说话的船灯,很漂亮。”
蓝曦臣狐疑:“会说话的船灯?”
“嗯。”
蓝曦臣想了想,开口道:“那爹爹带阿虞去看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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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得了叔父蓝启仁准许的蓝曦臣早早地带着儿子蓝遇,女儿蓝无虞来到彩衣镇。
湖面上,小船悠悠划过。
蓝宗主站至一旁,面带笑意的看着两个孩子。
蓝遇则一手捧着云片糕,一手拿着一块喂向身边的小妹妹。
蓝无虞左一口咬掉自己手里的桂花糕,右一口咬掉哥哥喂来的云片糕,两边小脸都吃得鼓鼓的,眉眼弯弯,活像一只进粮屯食的小仓鼠。
“叫我来做什么?”一道流影划过,本该身在云梦莲花坞的江宗主一身紫袍常服,稳稳落于船头。
“团聚。”蓝宗主满带笑意,言简意赅,行至江宗主面前,替他收了三毒。
“阿爹。”蓝小公子面带笑意,直直扑来。
原以为只是爹爹带着看灯,却不想连阿爹也能见到。
当真是意外之喜!
“阿爹!”
“你站哪儿!”见满嘴糕点残渣的小女儿也要扑来,江宗主眉间的青筋狠狠跳了跳。
连忙喊停女儿后,江宗主这才牵着已经扑到怀里的儿子走向女儿,特别嫌弃的抬手给自家的小邋遢鬼擦了擦嘴角。
“你就看着她吃成这幅德性?”江宗主嫌弃得直翻白眼,连带着看自家道侣的眼神都尽显责备:“你养的这玩意儿是个闺女!不是野小子。”
魏无羡吃东西都比她规矩得多。
一准又是跟薛洋那小兔崽子学的。
蓝宗主深知道侣脾气,只得轻轻拉了拉江宗主的袖子,笑着唤他:“晚吟。”
两个娃娃看着自家爹爹的小动作,兄妹俩齐齐捂嘴偷笑。
两个娃娃“科科科”的偷笑声在后响起,一向暴脾气的江宗主也难得的红了脸。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三个,都给我好好站好。”
“特别是你,蓝无虞!几天不见,又给我闯祸!”
小丫头往哥哥身后躲了躲,又探出小脑袋来偷偷看阿爹。
一见她那躲都躲不好还要偷看的小模样,江宗主就头疼不已,“看什么看,你自己数数,这个月第几次了。”
数……
小丫头不敢搭话,只能乖乖收回偷瞄的小脑袋,埋在哥哥腰间。
倒不是不理会江澄,实在是小丫头自己也数不清楚。所以只能默不作声,能避则避。
“……”
得。
看她这幅德性,江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当是养了个祖宗吧。
合该欠她的。
“船灯!”
小丫头的一声惊呼,引得江澄、蓝曦臣和蓝遇三人齐齐望向湖面。
然而,岸上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喝酒闲谈之音传来。湖上漆黑一片,有且只有孤舟一支随流而下。
蓝无虞虽然常常犯错,却并不说谎,这一点,江澄是清楚的。他望向蓝曦臣,眉头微微皱起,此事绝不寻常。
蓝曦臣也看向江澄,两人结为道侣多年,心意早已想通。他向前两步,看似是在观察湖面,实际却是不动声色的将家小护于身后。
江澄不悦,行至蓝曦臣身侧,挑眼看他,“看不起谁呢?我江晚吟何时叫人护过。”
蓝曦臣的护庇之意太过明显,江澄与他结为道侣共度十余载,怎会看不明白。
只是,身为男子,又是一宗之主,江澄的狗脾气绝不容许他躲于蓝曦臣之后。
蓝曦臣要护佑家小。
他江澄同样也要。
“晚吟……”
“闭嘴。”江澄微微与蓝曦臣靠拢,两人形成半包围之势,将两个孩子护于中间。“阿遇,抓紧你妹妹,护好自己。”
“阿爹,小心。”小蓝公子历来听话,江澄一说,他就紧紧拉住妹妹的手,将妹妹护得严严实实。
只是,面前的景象却让这尚且年幼的小公子愣住了。
成千上万的祈福灯以船形飘于湖面,星星点点的光亮由船灯芯内往外散发,犹如夏日的萤火虫一般闪闪发光,照亮了整个湖面。
“阿爹,父亲。”小公子愣怔着喊道:“船灯,好多船灯,好漂亮。”
江澄和蓝曦臣看着空虚旁物的湖面,眉头紧锁。
蓝曦臣先江澄一步用灵力探测了一番,并无灵力幻想,湖面正常。
江澄递与蓝曦臣一个眼神,蓝曦臣摇了摇头。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呆呆盯着湖面的一双儿女。
江澄狐疑的握住女儿瘦小的肩头,霎时,他听到自己低声唤了一句:“蓝曦臣”。
蓝曦臣紧张着上前拉动江澄,刚一碰上他的肩,却见上千船灯入眼而来。
“这……”
船灯悠悠,铺满湖面。
上万船灯,各有不同。
有的精致玲珑,有的规规矩矩,也有的歪歪扭扭实在难看。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个船灯上都有一句祈福之语。
“虞初安,愿你得天地护佑,喜乐安宁。”
“一生无忧,一生喜乐!”
“多谢照拂,得偿所愿!”
……
江澄看着这满湖的祈福船灯,心中尽是疑惑,这是谁为初安放的?
是谁在为初安祈福?
这些灯又来自何方?
不多时,船灯之上燃起层层蓝火,尽如幽冥临世。
一个熟悉的面孔于蓝火之中浮现。
只见熟悉的红裙女子将一盏盏船灯送入湖中,默默祈福。
〔初安,这邻渊湖是我岐鸣山灵力最为充沛的地方,我项氏一族千百年来都是在此放船灯祈愿平安康健。项氏一族的儿女都信奉这邻渊湖上的神灵能将我们的祝愿带向远方。
想了许久,也未曾想到能为你做些什么。
以后,我定会每日都来为你放灯,只愿这些船灯能带给你好运,护你平安。
小疯子,你可一定要平安。
前辈还在眉山等着你呢。
你一定不能有事。
我父亲曾说,这湖有灵,能通四方,能将我们项氏一族儿女的祝愿一一送达。
我不求你修为多高,也不求你通晓万物以达天听。
我只求你平安喜乐。
哪怕你一辈子平庸无为,哪怕你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小灵。
我只愿你能够顺利挨过天罚,好好活着,一辈子平平安安高高兴兴。
……〕
是……予安!
可她不是消失了吗?
岐鸣山?
这是个什么地方?
项氏一族?
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江澄思及,狐疑之色更甚。
紧接着,熟悉的面孔消失了。
浮于湖面的层层蓝火之中开始出现接二连三的陌生之人。
这些人,江澄都不认识。
可他们,却都在为虞初安祈福。
〔只见一个壮硕的男子蹲在湖边,笨手笨脚的将袖中那独树一帜,丑得清奇的船灯拿了出来,轻轻放置水中,随即双手合十,虔诚无比。
“虞初安,唉!我也不知道你是个姑娘还是个小公子。唐突之处,还请莫怪。我项老五是个粗人,也说不了什么中听的话。昨日见我家妹子为你放灯祈平安,虽然不知道你与我家妹子是何等交情,但想必你们也是旧识故交。我家妹子是个命苦的,从小也没享什么福,好不容易有个捧着她宠着她的,大婚之夜又护不住她。在外漂泊多年,多谢小友你照拂我家妹子,我项老五,感激不尽。也不知你是何方人士,无法亲自向你道谢,只能学着他们给你放盏船灯祈求平安了。日后,我定当每日都来,谢你照拂家妹之恩情。愿你,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江澄明白了,这位壮硕的男子,想必应该是予安的哥哥。
紧接着,又一男子出现于蓝火之中。
〔“虞家小友,在下白江,乃是粗人。船灯粗鄙,还请小友莫嫌。愿小友一生顺遂,福寿安康。多谢小友照拂吾妹多年,小友恩情,白江铭记于心。”]
吾妹?
这位姓白的也是予安的哥哥?
思绪间,白江去,一人又至。
[“来晚了些,小友莫怪。即是我妹旧识,我便愿你平安康健,余生顺遂无虞。”]
又是?
[“虞姑娘,我家老七与你相识一场,她每日为你放灯祈福,我项戎便也每日为你放上一盏。愿你一生无忧,一生喜乐。”]
老七?
予安不会有六个哥哥吧?!!!
然而……
[“多谢照拂,得偿所愿!”]
江宗主:“……”
两人前脚走,有一黑衣箭袖的男子后脚便至。
照例一盏祈福船灯奉上。
[“虞姑娘,能与我家老七交好,我猜你是位姑娘。若是公子,我家老七也就不会如此挂念于你了。”
“虽不知你与我家老七是何等的交情,可既然我家老七都为你放灯祈福了,我作为他的兄长,自然也愿意为你放灯祈福。”
“我家老七漂泊在外多年,能有个朋友也不容易。你若于我家老七有恩,不管何时,只要你有用得着的地方,我项焱武万死不辞。”
“这么多年,我家老七也不知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在这里我就先行谢过了。谢姑娘让我家老七不至于孤苦一人无人相伴,谢姑娘照拂相伴,谢姑娘诚心相待。”
“项焱武在此,谢过姑娘。愿姑娘一切安好,此生无虞。”]
“此生无虞……”江澄低头看了看自家小丫头片子,这倒是与蓝曦臣的祝愿不谋而合。
[“三师兄”]
叫项焱武的男子尚且未退,另一名男子就捧灯而至。
只见那后来的青年行至湖边,捧灯向前者行礼。
[得了前者的应答之后,那青年将灯轻轻放入水中,口中喃喃念叨:“虽不知小友为何人,但师姐为你放灯,我也愿意为你奉灯,多谢小友陪伴我师姐多年。十七感激不尽,愿日日奉灯,祈你四时如意,万事遂心。”]
……
层层蓝火之中,奉灯祈福之人络绎不绝,上至那岐鸣山项氏一族的族长长老,下至刚入门不久的弟子修士。
而他们所祈福泽之人,皆为虞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