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大少爷病情稳定下来，由少奶奶陪同回房照看，老夫人和湘君一行人也回到了大厅之中，共用午餐。湘君说起卖给她石印的赵先生明日新店开张，自己要前去捧场，想让姨妈陪自己同去。老夫人说没兴致前去，湘君上前求姨妈陪自己同去为小表哥选件礼物，以作为他送自己胸针的回礼，娇滴滴地缠了半天，终于等老夫人松了口，才坐回去继续吃饭。

　　众人将少朴抬回房中，平放于卧榻之上，只留大少奶奶和丫鬟小红两人照看。经过穆先生的初步治疗，虽然已经过了严重抽搐的阶段，但仍然是意识模糊，全身时时扭曲，偶尔倒吸寒气，显是疼痛难忍。

　　静云回忆着刚才穆先生教授的手法，视不同部位不同症状试加理疗；又怕自己认穴不准反加恶化，只敢沿表面肌理反复疏顺，一边揉按一边观察少朴的反应，细细寻找痉挛症结之处。

　　少朴的左侧手脚残疾已久，衣物遮盖之下尚不明显，触手才知与常人大异，瘦弱枯干，关节扭转，病发之时又是僵直强硬难以平复，连带对侧肢体和肩颈等处也紧张僵硬。又加上呼吸有异，看起来好似五脏六腑都被孙猴子搅动了。静云此时方知他平日里时时歪头乃是连带了全身的痛楚，行走坐卧都要付出常人几倍的力气，在人前的斯文有礼和对自己的温柔体贴背后不知有多少与病痛强作对抗的辛苦，此刻已顾不得自己双手疲累酸痛，只恨不能以身相代为他分担。

　　小红在旁端茶倒水为少奶奶打下手。如此折腾了几个时辰，大少爷的脸色渐渐平和，身体终见放松，看样子是又熬过了一关。折腾了这许久，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厨房将饭菜送到大少爷房中，静云端起饭碗，想加一些菜进去，好伺候少朴吃饭，手却不听使唤，不住发抖。好容易添好了饭菜，看到榻上的少朴已经慢慢坐起身来，不忘打手语招呼他一句：“吃饭了。”端起碗筷想走过去，却依然控制不住双手发抖，没走两步竟然捧不住饭碗摔在了地上，忙蹲下来收拾。小红听见赶紧跑过来帮忙，阻止少奶奶去捡碎瓷片，捧起她的手问：“少奶奶，少奶奶，疼吗？”

　　少朴刚刚醒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抬起浮肿的双眼，昏沉沉地问道：“小红，少奶奶的手怎么了？”他不知缘由，看此情景不由得心生恐惧，怕静云是得了跟自己一样的病[注5-6]。小红心疼地答道：“少奶奶在你昏倒以后，为了给你减轻疼痛，一直不停地帮你按摩。都按了好几个时辰，一直都没有停过。就算是铁打的手，也受不了啊。”

　　听了小红的话，少朴放了心，却又被颓丧笼罩。自己昏迷几个时辰，跟死人也差不多了，静云青春年少，时光全得耗在自己这个累赘身上，自己又能给她多少爱护呢？他止不住眼前迷离，轻轻摇摇头，强撑起身走到静云面前，托起她还在发抖的右手，用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说：“答应我。如果下次我再病发的时候，就请穆先生过来帮我按摩。要不然，看看你的手……”到这里哽住了说不下去，抬眼看静云，却见她连连摆手拒绝，快速比划到：“我没事，只要你好，我就安心了！”少朴点点头，心里颇为不甘，孩子气地将静云的右手抓起来，吃力地塞到自己佝偻无力的左手之中，又用右手为她按揉手臂，静云被他按了几下痛得直皱眉，紧接着又点头眼露感激。少朴一边给静云按摩，心里却是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委屈，眼睛眨了几下，这就要藏不住了。他不想在静云面前哭泣，松开手去往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