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柳湘君点名要见苏凤，老鸨先是骗她说，苏凤被绸布庄的周少爷包了，除非能出两倍的价钱，她就想办法诱苏凤过来。谁知柳小姐财大气粗，当场就拿出了银票。老鸨跟龟公使个眼色，一边话语遮掩，一边出门商量对策。此时苏凤恰恰正在陪周少白，二人决定加蒙汗药先把柳小姐灌醉，等她醒了，周少爷也走了，再让苏凤过来伺候。

　　周少白与苏凤尽了酒兴，又让苏凤弹琴来听。苏凤的妆容与发髻虽然是艳俗轻佻，脸上神色却依然带着稳重与清雅。一曲弹罢，二人相互吹捧了几句，走到门口作别。刚到房门口，正好看见老鸨引着一位客人路过，口称“赵爷”。那客人戴着圆框眼镜，微留髭须，颇有几分气度不凡。苏凤刚一瞥见那客人，竟是花容失色，像见了鬼怪一般，伸手捂住嘴巴险些惊叫出声，忙转身跑回屋内，捂住心口不住地喘气。周少白见状忙上来询问，苏凤推说自己喝多了酒，有些反胃，喝些梨汁醒酒，再睡一觉便会好。周少白不再怀疑，便告别离去。

　　苏凤到门边见人已走远，慢慢想起了往事，不由得泪流满面。原来苏凤是老鸨给她起的花名，她本名林静兰，多年前已经嫁人生子，却被恶毒的丈夫百般虐待，驱赶出门，生生拆襁褓中的婴儿与母亲分离，扬言想要孩子，便用一千银元来换。自己走投无路才落到青楼卖艺为生。刚才那位姓赵的客人，正是她那时的丈夫赵天麟。苏凤想到往事不由得疼痛锥心，暗暗咬牙，一定要想办法夺回孩子。

　　周府之中，正到了晚餐时间，全家人围坐一圈。静云夹了一筷菜肴，用小勺喂到少朴面前，却被他伸手拦住：“你还是吃自己的饭吧，这种事情让小红来替。”他不愿静云如奴仆般伺候自己，转身示意小红，小红立刻走过来伸手接过餐具，却又被老夫人制止了：“还是让少奶奶照顾吧，让他们夫妻之间厚长恩义，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面向静云，暗示她也要认可自己的安排。

　　静云听了第一句话，便已轻拍小红，又将餐具接回自己手里，继续给少朴喂食。少朴便顺着母亲的意思，饭来张口，老夫人神色满意。旁边的少白却放下筷子开了腔：“假如啊，我是说假如——以后如果我的妻子需要有人喂食的时候，”调皮地看着老夫人问：“妈，你是不是也不许旁人动手，非要我亲自喂她，以长夫妻恩义？”

　　听到少白这样说，老夫人卡了一下，静云正在给少朴喂食的手也停了一下，觉得他说话太也大胆。少白见母亲要生气，一连声找补：“哈哈，没有没有，开玩笑的，随便说说，吃饭，吃饭。”老夫人没说话，只不满地看了少白一眼。少朴笑了笑，对老夫人说：“妈，其实少白说的也没错，夫妻之间要长恩义，也不一定要非在这上头不行。我看还是让小红来帮我吧。”小红夹在中间，一脸为难，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大管家周福见状忙出手解围：“小红两难了。不过这事还得少奶奶愿意让小红代劳才行呀。”静云看着小红摇了摇头，算是接住了锅自己背了。

　　老夫人换了个话头：“少白，最近怎么老往万春楼跑？你都做了些什么？”少白轻松地答到：“妈，您是问我老往万春楼跑干什么？猜饮唱靓啊。”老夫人不解，少白详细解释到：“猜呢，就是喝酒的时候猜拳行令；饮，就是喝酒了；唱，就是姑娘弹奏唱曲儿；靓，就是欣赏姑娘的美貌。”

　　他说的眉飞色舞，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你少打哈哈。大学生，去那种地方合适吗。”少朴本来听得入神，听到母亲这么说，也觉得不像话，暗笑着摇了摇头。少白意犹未尽：“大学生算什么？人家那个西洋祖师爷级的大学问家苏格拉底，还专程跑去听那个妓女阿斯帕西亚讲课呢。”周福管家听了觉得甚是稀奇，问了一句：“咱们的青楼女子，也能讲课？”

　　少白斜了他一眼，越发兴奋：“谁说不行？我今天还在万春楼听了一课‘青楼三字经’”。少朴从少白提起苏格拉底就新奇了半天，到这里又忍不住开口询问：“什么是青楼三字经？”少白刚要答话：“大哥，这个……”老夫人及时拦住他继续高谈阔论下去：“哎！别把你大哥带坏，以后不许去那种地方！”少白还想辩解两句：“可是妈，我……”又被老夫人制止：“行了，不许再说了！”定了定神，放下碗筷，认真地对少白说到：“少白，我想跟你聊聊，你跟湘君的事。”

　　少白一听此话忙着打岔：“妈，吃饭，菜都凉了。有什么话呢……”还没说完又被老夫人呵斥：“少打哈哈！今儿个，我要当众把这话说明了。让你大哥也参加一点儿意见。”少朴问了句：“什么事儿？”老夫人看着少朴，正式跟他商讨：“我想让少白跟湘君早点定亲，你说呢？”

　　他们兄弟二人听到母亲突然提起正事，都愣了一下。少白脸上并不是很情愿，少朴却已经正了正身子，笑着表示赞同：“好，也好，趁我此刻身子还行……”老夫人听他这么说觉得不吉，连忙阻住话头：“身子好得很呢，别瞎说！”转头又对管家高声叫道：“是不是这样啊！”周管家忙附和：“对，大少爷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少白玩心甚重，不想就这么早拖家带口，眼看大家好像这就要把自己安排明白了，忙开口反对：“我不急着结婚。”老夫人甩个眼色压住他：“你不急我急。早点成亲，了了我的心愿。”少白不情不愿，想糊弄过去：“这事再说吧。”谁知老夫人却不由他马虎：“没的说的，就这么定了。吃饭。”少白看了母亲一会儿，想反抗却又不敢，闭上眼睛赌气道：“吃饱了。”一时间老夫人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左右看了看，才突然发现：“湘君哪儿去了？”全家人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