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顶腮,心里骂了一句宿舍里的那帮孙子。
鹿言文在身后笑得特别欢快,他走上前去要拍鹿言软身上的粉尘。鹿言软觉得自己像狗一样丢人,躲着不让。越是躲鹿言文越起劲,最后拽着胳膊拉到面前,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面粉沾了嘴巴一圈。
彼时鹿言软16岁,鹿言文19岁。鹿言软对于亲密接触这种事反应很迟钝,但也过了幼儿班不懂事互相啵啵的年纪。他呆住了,脸忽然烧起来,最后跳起来拿了吹风机跑出去。
鹿言软吹完头发回来,鹿言文还坐在宿舍里,他给别人铺了被子,还扫了地。
他们凭什么,鹿言软愤愤地想。
他还在门口犹豫着不想进去,鹿言文一早就听到了动静。
“鹿言软,进来。”
鹿言软进去,后背还残留着没拍干净的灰。
“你睡哪儿?”
鹿言软一指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那儿。”
是一个逼仄的杂物间,堪堪放下一张床,一个柜子。
“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睡?”鹿言软站在唯一能下脚的一块过道里,鹿言文偏偏还要挤进来。
鹿言软觉得鹿言文这种人大概没有体验过集体生活,所以看什么都会觉得有趣,在福利院这种地方集体生活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他随口搪塞了过去。
“因为我是大孩子了,大孩子睡大房间。”
鹿言文笑出了声,打开柜子一看,衣服堆在一起。
“整理很累。”鹿言软解释道。
“要哥哥帮你吗?”
鹿言软把鹿言文推出小杂物间,高傲地说不要。
鹿言软对鹿言文的第一印象是有点聪明但是奇怪的哥哥,他觉得会整理的人都很聪明。还没等到第二次见面,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那辆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十六年来鹿言软没想着跟谁走,鹿言文家的车开到楼下,院长在办公室和他谈话。金氏夫妇本人甚至没有过来,只派了司机和管家阿姨张婶。院长告诉他本来金家不想收养这么大的孩子,是小金少爷一力要求。
“你现在也不小了,能有人领养是好事,你不想拥有金少爷那样的生活吗?随便混一混,那怕有一半也行啊!”
沉默良久,鹿言软第一次在院长面前谦卑道:“您说的是。”
鹿言软本质上羡慕着鹿言文,住在那种人家里可能会让鹿言软的自卑无处遁形。可是新生活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早已厌倦福利院的一切。十六岁的鹿言软拒绝不了这个机会,他是抱着随便混混的想法答应的,也预测不到自己以后会因为这个想法后悔。
鹿言软和鹿言文上了同一所高中,一个高一,一个高三,鹿言软成绩差得要命,鹿言文也一般般,还被留了一级。
回想那几年鹿言软并没有感觉到不舒适,金氏夫妇没有强迫他做过什么,对身为养子的他很大方,好到不像一个有钱人家。他们像花钱找了一个不专业的陪读,然后把自己儿子带坏。
感恩戴德这种东西不会在鹿言软的字典里出现,他自认为有着没心没肺的本事,不惹事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积极的态度。在学校里他是鹿言文表弟,是各种party上凑热闹的小金少。这辈子没想过的称呼用在了自己身上,鹿言软甚至感觉到了轻飘飘的幸福。
幸福譬如朝露,苦难才是常态。或者说,苦难才是鹿言软的人生常态。
“我们在你身上闻到了穷酸的味道,啧啧。”
不怀好意的人像鬣狗一样堵住了他,翕动鼻子。
鹿言软不会在打架这种事上认输,两边脸上都挂了彩,鹿言文匆忙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擦着手上谁的鼻血。
“打不过你不会跑吗?”鹿言文有要生气的趋势。
“我没输!”
鹿言文不理他,喊司机直接拽了他走。
地上歪着四个人都穿着校服,看样子是本校的学生,一点也没害怕的样子。
“你们谁打的他?”鹿言文问。
为首的那个男生还在慢条斯理地擦眼镜片,鹿言文不认识他,他却认识鹿言文。
“鹿言软根本就不是你表弟,是吧?”
“是你打的他?”
那人还算坦荡地仰起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学校,不欢迎穷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