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大约有百余户人家，因为当地土气多瘴疠，山有毒草及沙蛰蝮蛇，所以当地人不分夷汉，一律并楼而居，蹬梯而上，称为“杆栏”，所有的民居住宅，全部依山而建，取坐北朝南的方向。
为了避免毒蛇毒虫，复式结构的木楼底部都采用九柱落地，横梁对穿，使楼台悬空，这样的建筑也叫“吊脚楼”，每家吊脚楼下，又都供了个玄鸟的木雕，神秘中透着些许诡异。
陈玉楼一行人进了苗寨，里面的人目光都看向他们，纷纷站起身将他们围起来，说着方言要赶他们出去。
陈玉楼不解但看气势不对，“各位兄弟，千万不要误会啊。我们只是挑山捡货的行脚商人，今日路过贵宝地呢，只是想换一些山货，还希望行个方便。”
一个会官话的少年站出来说：“他们都是货商，来换山货的。”
陈玉楼接着话说：“对对对对，来，随便看随便看。”
苗人放下戒备，看了起来。
百姓之间喜欢以物易物，很少有钱财流通，出产蜡染和火腿、三蛇酒等物。
虽是地处偏僻，但外来的人也并非鲜有，几乎每个月都有几位货郎来换山货，见有外来的客商并不稀奇，各取自家山货前来换兑。
花玛拐做的是杂货生意，都是针头线脑一类的零碎日用之物。
哑巴“昆仑摩勒”扮成脚夫，给扮成贩私客商的罗老歪挑着盐巴。
山中钱财无用，有钱也没地方花。山民和货郎商贩之间，向来都是以物易物，挑山走货的客人换了山货，再到外边的市镇上去赚取利润。
他们带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山民们急需之物，而且不像普通货商那般计较蝇头小利，颇得民众好感，没用多大功夫，便做罢了生意。
又找当地土人讨了几碗水，假意喝水休息，顺便打探瓶山古墓的消息。
陈玉楼对着少年说：“小兄弟，官话讲的不错，叫什么名字。”
“我叫荣保咦晓。”苗寨少年。
陈玉楼开始套话：“怎么，我看你们这村里人，好像不太欢迎外人啊。”
“之前寨子里来过几次响马盗贼。”荣保咦晓点头：“所以，大家就自己组了队，来保护寨子。”
陈玉楼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苗人伸手拿走罗老歪身上的枪。
罗老歪此人是一身的土匪习气，脾气不好，指颐使气惯了，平常说话就喜欢拔枪，喝了句干什么，抢回象牙柄的左轮手枪，指着苗人崩掉几个。
苗人也纷纷拿起手中的东西对着他们。
陈玉楼早知罗老歪沉不住气，怕他泄露行藏坏了大计，急忙按住他的手。
不想节外生枝，他打圆场道：“大家不要误会，来，老罗，这个也是我们要换的山货。”
怎料罗老歪听了就要反驳，陈玉楼递了个眼神，接着说：“这是美国制造的左轮手枪，你看这枪柄，都是象牙做的，随便看。这要打鸟打兔子，那简直如探囊取物啊。”
荣保咦晓问：“这种枪值钱嘛？”
“废话，老子这枪，正经美国货。”罗老歪咬牙道。
苗人看了看用方言说不要这个，指了指，我们要盐。
陈玉楼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笑着没说话。
苗人跟他们换着山货，荣保咦晓在一旁翻译。
陈玉楼和罗老歪坐在一边。
荣保咦晓看着昆仑问一旁的红姑：“姐姐，那个他能扛起一头牛吧。”
红姑回答：“个子小的未必力气就小。”
荣保咦晓笑道：“姐姐，你是个女的，论力气还不如我呢。”
“女的怎么了。”红姑伸出手示意，“来，跟我掰掰手腕，看咱俩谁能赢。”
二人掰手腕，结果是意料之中的红姑赢了。
陈玉楼对着荣保咦晓摆手道：“小兄弟，来来来。”
少年过去蹲下，陈玉楼问了年岁后有了想法。
“你要是跟她比啊，不如挂一点彩头。”陈玉楼说，“这样，你要是掰赢了她呢，我就把我新近得到的宝货送你。”
荣保咦晓来了兴趣抬头问：“什么宝贝？”
“怎么样？”陈玉楼从怀里掏出那枚圆牌递过去。
哪知荣保咦晓看了一眼便说：“这算什么稀罕宝贝，我们寨子里好多人都有。”
罗老歪和陈玉楼一听心中大喜，试探道：“也是这种花纹吗？”
听到答案陈玉楼接着问：“在哪得到的？”
“在附近瓶山上。”荣保咦晓当下就如实说，“我们寨子里的人上山采药有的时候就能捡回来。”
罗老歪捏着少年的耳朵问：“瓶山在哪儿？”
“很远很远，特别远。”荣保咦晓侧着头。
罗老歪笑着松手和陈玉楼听着人继续说：“那瓶山就像倒了个半截的瓶子，除了我们老熊岭，是在哪都看不到的奇景。听村里人说，那里，还有个元代大将军的墓呢。”
罗老歪难掩喜色的看向陈玉楼，见其十分淡定的摆着扇子，就像是他们真的只是来这儿换山货，闲聊意外得知瓶山的奇景。
“嗯，听起来这瓶山还挺有趣，”陈玉楼点下头，看向罗老歪眼神示意：“这大老远来了不去一趟有点可惜啊。”
罗老歪跟着附和。
“可去不得，那瓶山远远看一看也就罢了，”荣保咦晓听了有些着急，“听我阿妈说，那里面的湘西尸王经常跑出来吃人。”
俩人什么没见过，连连笑出了声。
陈玉楼道：“小兄弟，这世上哪儿来的什么尸王啊。”
荣保咦晓认真的说：“真的，没骗你。还说那树林里有妖怪，葬在哪里的尸体全都消失了，只留下衣服器物什么的，邪门的很。”
“那这样，我们只远远地看，危险的地方不去。”陈玉楼想了想，“小兄弟，愿不愿意给我们当个向导，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筐的盐巴，如何啊？”
荣保咦晓回头看了看。
罗老歪吓唬完荣保咦晓，提出条件大笑道：“小兄弟，如果带我们去，不光是盐巴，老子所有的货物全都归你，怎么样？”
荣保咦晓当即点头，给陈玉楼等人带路朝瓶山出发。
日已西斜，张明月和张文远来到苗寨的时候，面对警惕的苗人解释着要去山里采药，用一些盐巴换了两碗水喝。
由于深山老林进出不便，在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是盐。
盐巴本身已经被当地人视为一种最硬通的货币。土人经常有一句话：“三担米一斤盐”，可以说这就是当地公认的一种“汇率”。
张文远用地方话问了路，不仅从苗人口中得知了瓶山的一些传说，还得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内情。
当敌人好心的劝告，瓶山周围林密山陡，因为早年间有许多炼丹的名贵药石，所以引得好多毒虫精怪聚集在附近，那篇猛恶的去处，实有万分的凶险，要是活人过去，十个里至少要送掉九个。
告知二人趁着天亮赶紧去，也许能赶上前面进去看瓶山的人。
张明月和张文远对视一眼，道了谢又留下不少盐巴，匆匆离开追赶前面的人。
“这瓶山还真是热闹。”张明月望了望日影，扔出一句话。
张文远有些无语道：“小姐，你不是来看热闹的吧。”
她淡淡一笑：“快点走吧，天黑不好找路。”
张文远也只是无奈叹气。
按照苗人的指路，两个人脚步不慢的追赶之前那一波人。
花玛拐说：“这老熊岭的风景还真是一绝啊。”
陈玉楼慢悠悠的边走边问：“小兄弟，这山里还有什么传说啊。”
“传说在山上有好多皇帝炼丹，引了不少毒虫精怪，厉害的很，活人去了都要变成死人。”荣保咦晓，“小时候我一哭闹，我阿妈就吓唬我，行，在哭，湘西尸王就把你抓到瓶山里去，再也回不来了。”
红姑问：“尸王？”
荣保咦晓接着说：“听说那尸王生前是个元代大将军，杀了不少人，凶得很。死了就葬在山里，尸体还要出来霍霍人。我们寨子里有一些胆子大的人上山采药就亲眼见到过。”
穿过树林，沿着上山的小路一直走。
一行人终干登上了老熊岭后的一处危崖，这处古崖绝顶上杂草古树丛生，居高临下正可俯视瓶山地脉。
放目下眺，只见主岭后边的深山中，皆是圆锥状的奇峰危岩，座座连绵的山峰在远处一片连着一片，如同千笋出土，万笏朝天，峰峰相连，峰后有峰，一望无际地充塞于天地之间。
荣保咦晓指了他们对面的一座大山：“你们看，那就是瓶山了。”
陈玉楼等人放眼望去，只见瓶山形似大腹古瓶歪斜，山势尽得造化神奇，地形险恶剥断，尽是猿揉绝路的断崖。
其山虽然险状可畏，但在层峦环抱、青峰簇拥之下，显得烟树沉浮如在画中，遥望山中，果真有几处白雾升腾，雾气中有虹色的彩气若隐若现。
罗老歪见此奇景更是确信瓶山有大墓，大喜道：“奶奶的，总算到了。”
他呵呵笑着对陈玉楼说：“总把头，瞧瞧，这山里果然邪气啊，这雾居然是彩色的。”
陈玉楼笑道：“这叫宝气。”
“宝气。”罗老歪一听乐了，“好！”
陈玉楼故意逗趣道：“也有可能是妖气。”
见罗老歪得意忘形，他皮了一下。
众人都带着笑意，罗老歪才放下心来大笑出声。
荣保咦晓指了下：“据说那个尸王就埋在这里面。”
“好。”罗老歪大笑一声，“终于找到你了。”
荣保咦晓观几人难掩面色欣喜，他有些担忧和害怕：“各位大爷，咱们就在这儿看看，然后就往回走吧。”
罗老歪听这话不乐意了，不耐烦道：“往哪儿走，往哪儿走，老子就是冲这瓶山来的。”
“各位大爷，不能再往下走了，我该回家了。”荣保咦晓劝说着。
罗老歪盯着少年让人过去，荣保咦晓犹豫着走了过去。
他揪着少年的耳朵，那少年喊了声疼。
“疼，疼就对了。”他恶狠狠道，“知道我是谁吗，屠人阎王罗老歪的威名听过吗？再给我扰乱军心，小心老子一枪崩了你。”
罗老歪是湘阴的大军阀，做司令之前实是杀人如麻，在当地，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不过在湘西老熊岭这闭塞之地，那些人谁又知道他罗司令。
他又踢了少年一脚：“老老实实给我带路，听见没，滚。”
荣保咦晓这才知道这伙客商都是响马子，一个不对付，瞪眼就宰活人，哪里还敢不从。
“记住了。”红姑拍了拍荣保咦晓，忍着笑，“屠人阎王。”
陈瞎子向来以替天行道之辈自居，虽然看不惯罗老歪身上霸道的匪气，但他们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也只奸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限了。
荣保咦晓本身就害怕：“各位大爷，真的不能再往下走了。我们寨子里的老人说了，瓶山特别凶险，谁去了都要丧命啊。”
刚说完，乌云压下天空变色，传来阵阵雷声。
陈玉楼抬头看了下：“这是要变天哪。”
他用折扇敲了敲下巴：“小兄弟，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问你话呢。”罗老歪板着脸用手中的木条打了下少年。
红姑见少年受惊害怕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抬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怕，说。”
荣保咦晓小声说：“有，有个攒管。但那是停死人的地方，不能去啊，而且里面还有个吃人的耗子精。”
攒棺是义庄的别名，简单点解释就是“死人的旅馆”，这附近的数个寨子中有许多汉人，他们不是躲兵役，就是逃租欠税跑过来的，也有少部分是往返于各寨之间做生意的人。
由于夷汉葬俗不同，这些人一旦死在山区，等于是客死异乡，这种遭遇在旧观念中是很忌讳的，都希望能把尸骨埋回到故乡，但山路崎岖遥远，想把尸体运出山去是异常困难，不管是背尸的还是赶尸的，都是半年才又一次。
在此之前，还没有运出山去的死尸都集中存放在“义庄”里，谓之“攒基”，由各个寨子凑钱雇人专职看守，类似的地方在湘西山区十分多见。
陈玉楼不以为然，拍了下荣保咦晓的脸温声道：“别怕，带路吧。”
荣保咦晓没走，站在身后的昆仑大手拍了下他的肩。
这伙人都是惯盗古墓的，个个胆大包天，对在义庄攒馆里过夜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就上了“云雾缭绕、山路如丝”的老熊岭。
那义庄远离人烟，走到了掌灯时分才找到，只见义庄似乎是座荒废的山神庙改建而成，但破庙规模也自不小。
前后分为三进，正殿的歇山顶子塌了半边，屋瓦上全是荒草，冷月寒星之下，有一群群蝙蝠绕着半空飞舞，掉了漆的破木头山门半遮半闭，被山风一吹，嘎吱吱地作响。
陈玉楼打量着这栋废宅，站定道：“昆仑，带上罗帅的调令，叫杨副官他们把队伍拉过来。”
昆仑应下转身走去。
荣保咦晓拉着红姑的衣服，仍是害怕道：“姐姐，里面有耗子精，真的会吃人心肝。姐姐，你信我，不能进啊。”
红姑出声安慰：“别怕，跟着我。”
陈玉楼提着一盏皮灯，率了众人迈步进了正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