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按照虞夫人信上所说找到了她在汾阳的落脚地,是一个整洁的小院子,按着院子里花花草草的归置,飞飞便猜到此处又是虞夫人的一处房产,虞夫人活得潇洒阔绰,大有在整个中原各处置办房产的意味。
一个多月不见,虞夫人生活过得可谓丰富多彩有滋有味,西边的药房里蔓延出阵阵白烟,她正站在药房外,拿着一把蒲扇给自己扇风,另一只手举着盏汾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呷着,好不惬意,就差把房子点了。
房椽挂下来个小花篮正在随风晃荡,里头精心养着一株飞飞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是什么的植物,她慢慢凑到虞夫人身后,虞夫人就跟后头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的出声,“来了啊。”
“药房里是不是着火了?”不然怎么这么大的烟。
虞夫人没搭理她这茬儿,扭过脸来,飞飞登时就有些看怔了,月余不见,虞夫人的气色看着倒是又年轻了些,可见她日子过得舒坦,虞夫人见只有她一人来了,嘴里含着口温酒,咕咚咽下去,愕然,“那傻小子呢,他没去寻你么?”
说着又一拍大腿,“嘿哟,老娘这是看走了眼了,还以为他是个什么有担当的痴情男子呢,原来也不过是世间浊物里的其中一个……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黑的也是个掉毛的鸟!”
飞飞赶忙打断她骂沈浪,道:“不是的,沈大哥被幼时长辈叫走了,担心夫人您久等,故而我先把东西带过来,稍晚些他便过来答谢您。”
但骂都骂了,虞夫人也没有半分惭愧,知他们还算懂礼数,立马变得骄矜起来,飞飞把毒草和图纸归置到一处一并递给她,没有找到荀草,飞飞心里还有些忐忑,“此番并没有发现荀草,只恐芒草枯萎,便先将它带回来,我和沈大哥过几日再出门去找一趟。”
哪知虞夫人眼睛放光的接过芒草,放在太阳光底下仔细打量,满眼珍视,听到飞飞的话,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笑得没心没肺的,“噢,其实制作暮沉只需要芒草一味便可,荀草是我用来美容的,你们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我自己培育出来了,以后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
说完又指了指那小花篮,飞飞这才后知后觉为何会觉得眼熟了,可不嘛,图纸带在身上都带了一个多月了,这会儿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一丝被人耍着玩儿的感觉,心里既是复杂又是松了口气,本来以为是一味不可或缺的草药,担心再去一趟昆仑山还不知能不能如这次一般幸运,这下好了,不用去了,皆大欢喜。
只是这虞夫人……也太随心所欲了点,什么时候都不忘捉弄他们,平白让他们因没寻到而失落了几日。
有了这株毒药,这一次药房总算没有炸了,只是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飘散在院子里,虽然还是半成品,但是闻多了也头晕脑胀得很,虞夫人跟个毒疯子般猫在房里不走,飞飞可受不了,赶紧跑出院子,将门紧紧拴上,总算是没那么大的味道了。
街上人来人往,飞飞靠在墙根下眺望着仁义山庄的方向,心里却在担心自己的丈夫,也不知道事情处理好了没有。
此时打远处慢悠悠走过来两人,身上全都配着趁手的武器,其中一个身上穿的服饰飞飞认得,是渤海派的,两个武林人士原没什么稀奇,吸引她的是他们二人交谈的一番话。
“你怎么没去瞧朱家的比武招亲?”
“唉,反正也轮不到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弟子去摘果子,我们少主刚上场没多会儿就被那个熊猫儿踢下来了。”渤海派的小弟子苦哈哈的答道,可另一人却换了副神秘兮兮的口吻。
“依我看,这颗果子,朱家早已经有采撷的人选了!”
“莫不是那个熊猫儿熊少侠?”渤海派的来了兴趣。
那人故作高深,打眼往两边一瞧,才道:“我见到仁义山庄三位冷爷悄悄领着一位白衣侠客去后头见了朱爷,恐怕这乘龙快婿的位置上早已经有人先坐上去了,不信你就等着瞧吧,最后的赢家绝对不会是眼下的这位熊公子!”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
比武招亲……
三位冷爷和白衣剑客……
乘龙快婿……
飞飞惨白着脸,身形摇晃,后背重重砸向身后的墙才勉强立住,头顶上的太阳光格外强烈,照得四下白光大作,晃得她睁不开眼,一时间思绪恍惚,不知何时何地。
那颗慌乱不安的心在心口怦怦直跳,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明明置身于阳光下,寒意却无端端从脚底往上泛,正如昆仑山上一般冷,一双手想要扶着墙根回到院子里,却抖得厉害,才发现做什么都是徒劳。
卖炊饼的大娘经过,发现了她的异常,赶忙放下手中的担子就上来搀扶她,飞飞便是思绪乱作一团,心思早已不在此处,可面上却不显露,只是怔怔然的瞧着这位大娘嘴巴一开一合的,说的什么她也分辨不清。
他答应过自己的,他不会再见朱七七的……
是了是了,自己要相信他,要相信他的……
可脑海里全都是一开始朱七七总能用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横在他们中间的回忆,朱七七和她的麻烦沾上了就甩不掉,更别说她的身边全是沈大哥的旧人作保撮合,自己真的能相信他不会再管这些琐事吗?
换句话,自己真的还相信他么?
心却如风化的尘埃,碎成了千千万万小颗粒,风一吹便散落各处,再也拼凑不完整。
晶莹的珍珠泪到底夺眶而出,她抬起眼,任由泪水在脸颊上冲刷出一道干净的痕迹,只听她虚浮缥缈的声音道:“婶子,可否向您打听个事情,您可知朱家比武招亲的场子在哪里?”
……
朱家在仁义山庄门口的空地上搭起了比武招亲的台子,武林众英豪今日齐聚在此,便是想瞧瞧朱家这朵花最后能被谁给采摘下,此刻香炉中那柱一线香已经燃了大半,场子也进入了最热闹的时候。
沈浪握着剑,与冷家三兄弟一同站在台边,一脸平静的看着熊猫儿再次将对手踢出台子外,而上座的朱富贵和朱七七则是面带急色,坐立难安,幸而朱七七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当即和快活王大闹了一通,不准他来,否则快活王一出现,这场子就得原地炸了!
不过以快活王的脾气,就算朱七七不准他来现场,他也必定是会赶到汾阳,在行宫里等着消息的,就怕委屈了他和媚娘的宝贝女儿。
朱家父女时不时把期许的视线投向沈浪,就连沈浪身边站着的冷氏三兄弟都是焦急万分,甚至想着干脆趁人不注意,一同合力将他扔上台去算了。
所有人都在着急,可沈浪依旧是风轻云淡,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朱富贵心里头憋着气,只觉得自己方才在仁义山庄内放低到尘埃里的姿态都白费了,全然媚眼抛给瞎子看,也不敢相信他和沈家三兄弟的下跪竟没换来沈浪半分的心软!
沈浪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了?
“在场的还有哪位英雄要上来挑战的?”熊猫儿虽然镇定自若地邀请着在场的人继续上来挑战,可是心里也没底得很,一方面他希望没有劲敌出现,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自己无法功成身退,要真的娶了七七怎么办,百灵还不得挠死他呀!
所以熊猫儿的视线环场一圈后,视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沈浪身上,眼神示意他上来接班,可沈浪只是笑笑,不为所动。
就在熊猫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时候,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让我来领教一下猫兄!”
说着就见一个华服公子踩着众人的肩头登上了台,玉骨扇面一打,露出他那张面若冠玉的俊美面庞来。
“王怜花?”熊猫儿正色起来。
朱七七不可置信的瞪着来人,手扣着椅子的把手,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失声喊道:“王怜花,你疯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唯恐天下不乱,道:“朱姑娘,你摆的既是比武招亲,王某为何不能上台呀,何况,我钦慕你许久,自当全力以赴。”
朱七七气得浑身颤抖,别人不知道她和王怜花的关系,难道王怜花自己还不清楚么,自己的身世还是他在庙里透露给她的,他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王怜花到底在发什么疯!
王怜花的笑意有些凉,闹这一出,他倒是想尽快看看柴玉关是个什么脸色,只怕睚眦欲裂,想亲手杀了他的心都有!
为了亲生女儿,要杀亲生儿子,唔……这出戏似乎也不错呀。
“猫兄,出招吧。”王怜花取出剑,温和的对熊猫儿喊道。
“你来真的?”
王怜花不再给熊猫儿出声的机会,一剑挑了过去,熊猫儿不得不举起手中的酒葫芦抵挡,两人对上,实力不相上下。但很快,熊猫儿的颓势逐渐显现,实在是王怜花刚上台,而熊猫儿在此之前已经打了好几场架了,体力也消耗了许多,这会儿碰上个能与之匹敌的劲敌,对付起来自然困难了。
王怜花招式凌厉,逐渐剑走偏锋。
慢慢的,冷家三兄弟脸上沉重起来,无他,而是认出了王怜花所使的招式乃是天绝三式的招式。
“他怎么会……”冷大吸了口凉气,回忆起当初追踪剑谱之事,心中忽然顿悟,“难不成当日盗取剑谱的其实是王怜花?!”
沈浪似乎见怪不怪了,他早已经猜到是王怜花偷走的剑谱还嫁祸给飞飞的母亲,但王怜花向来小心谨慎,轻易不在人前显露,他便是有所猜测,也无实质证据向冷家三兄弟揭发。
不过王怜花只练了剑谱却没有练心法,他的一招一式中不成君子气候,反而透着邪性。
眼看着那柄剑直直刺向熊猫儿左腹,被熊猫儿险险避开,沈浪眉毛紧蹙,攥剑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熊猫儿必定败下阵来。
沈浪不着痕迹的瞥了瞥香炉里的香,没有动作。
“爹……”朱七七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握着朱富贵的手紧张不安。
朱富贵面沉如水,只能不停的安慰,“孩子,先不要慌,事情还没定局呢。”
熊猫儿避开王怜花挥过来的剑,冷不防叫王怜花寻到了机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力道之大,直把他踹得心肝脾肺肾都拧做了一团。
熊猫儿趴在地上,揉着胸口,看向王怜花的目光带着几分谴责,“你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擂台之上,你我本就是对手,何来情面一说。”王怜花冷嗤一声。
这时,人群中忽然躁动起来。
一个红衣小娘子费了好大力气挤进来,看到自己的情郎真的出现在比武招亲擂台上的那一刻,百灵登时就火冒三丈,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声嘶力竭的喊道:“熊猫儿,你对得起我!”
“百、百、百、百灵?”熊猫儿本来还要再战,听到百灵的声音,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磕磕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目光赶紧寻找着百灵的身影。
紧随后而来的是小四和驴蛋,知道没替自家大哥瞒住这小祖宗,只好一脸抱歉的对熊猫儿说道:“大哥……怪我们不小心说漏了嘴,百灵姑娘太聪明了,就猜到了……”
熊猫儿望着这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心里头的火噌噌直冒,但还轮不到他生气,百灵瞪着他,那眼中折射的光竟是又冷又愤,叫人没来由的心里一凉。
“百灵,不是你想的这样……”熊猫儿手足无措的解释起来。
朱七七也担心百灵受到伤害,赶紧附和,“百灵,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现在情况复杂,等……”
“闭嘴!”百灵朝着朱七七吼了一句,眼里尽是受伤与不满,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过朱七七。
这算什么,自己可是一直当她是好姐妹的呀,她却和大哥全联起手来欺瞒她……
良久后,她安静下来了,像是接受了这个局面。
“你继续吧,我不会打扰你们了,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百灵抹了把泪,转身就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再分给熊猫儿。
熊猫儿当下就想追着百灵而去,但是脚还是定在原地,理智告诉他,身边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王怜花,他走了,七七怎么办?
可是百灵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了,那他怎么办?
王怜花看出了熊猫儿的犹疑不定,知道就算再比,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了,于是啧啧出声:“我瞧着百灵姑娘是伤透心了,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了,若是看得开还好,就怕她一个想不开,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到时候也不知是谁该追悔莫及哦……”
“百灵!”
熊猫儿眼中带光,急急追着百灵离去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比武招亲比到一半,选手中途退出的,这不是嫌弃人家姑娘是什么?有些人甚至偷偷去观察了一下朱家父女的脸色,熊猫儿这举动无疑是朝着他们父女俩脸上狠狠扇耳刮子,可真够丢人的!
王怜花却是胸有成竹的又喊了句:“熊猫儿自动退出,还有人要上来与我争这朱家乘龙快婿的位置么?”
朱七七看着依旧如老僧般入定的沈浪,跺了跺脚,顾不得他人的眼光,提着裙子就往台下冲,一眨眼就冲到沈浪面前,面露乞求,哀哀切切:“沈大哥……”
沈浪在朱七七冲下来的一瞬间,脑海里浮现过飞飞的冷言冷语,竟然想要脚下生风溜之大吉,再不济拿块帕子给自己脸上蒙住也好,这样就不算是与朱七七见面了。
“沈大哥,我不能嫁给王怜花的,我也不想嫁给在场的这些人,我求你,我求你帮帮我……”
沈浪心里叹了口气,非常想对朱姑娘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抬眼往台上看,不期然与王怜花戏谑的眼神对视上,心中哂笑,这王怜花还真是不嫌热闹大啊!
而后又看了看那柱香燃了多少,心里有了计较。
不光朱七七在等着沈浪,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沈浪该作何反应,也包括……对面二楼上那个凄婉的身影。
飞飞冷眼睥睨着,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揪得变了形,一颗心久久悬着不能落下。
他……会答应朱七七上去么?
见沈浪根本不搭话,朱七七心里除了心碎再无其他,可眼下顾不得伤心,她眼神一变,更多了几分挽尊的傲气,欺近沈浪,暗暗道:“沈浪,我说过是你亏欠了我的,我要你为我做两件事,这第一件就是,我要你为我上台,我要你为我守住这个擂台!”
沈浪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眼中淡漠疏离,握着的剑终于动了,他面容清冷,声音平静,“好,朱姑娘,你提出来的第一件事,沈某自会为你办到。”
说完,翩若游龙的身形纵身一跃上了台。
这一刻,那方帕子轻飘飘的从手中滑落,就像那份无法割舍的悸动,也终于被她亲手松开了。
台上缠打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逐渐变得模糊,飞飞平静得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不悲也不喜,脸上肆意的泪水,也不过是因为……因为点什么呢?
哦,大概是因为心疼自己再一次遍体鳞伤吧。
比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也终于在这会儿学会心疼自己了……
飞飞抹掉脸上的泪,慢慢往回走,将那些山盟海誓,将那些花前月下,通通和自己的那颗支离破碎的心满葬在此处。
擂台上,王怜花处处被沈浪压制着,他变换招式想要偷袭沈浪,却被沈浪以相同的招式死死困住,与沈浪的游刃有余相比,王怜花似乎失去了耐心,因为他能感受到沈浪明明能够一招秒杀自己,却像是猫逗老鼠一般逗着他在这台上过招,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大哥,加油,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朱七七看着沈浪的身影,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来了,她想得很美,王怜花绝对不是沈大哥的对手,只要沈大哥将他踢出擂台,那沈大哥就是最后的赢家了,比武招亲的规矩不能坏,沈大哥难道还会在天下英雄面前反悔不成!
朱七七产生的噪音不约而同被正在比武的两人摒弃在外,王怜花又一次无法施展之后,他动了怒,直接使出了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大杀招,沈浪不慌不忙,剑锋再一次落在“快”这一字上,使出了一招天绝三式剑谱上没有记载的,除了沈家嫡系绝不外传的一式,带着飘逸的走势,直接破了王怜花的攻势,顺带将王怜花的剑勾脱手。
台下的冷家三兄弟愣住了,脑海中不停的闪现着沈浪方才所使的那一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主人!
冷三最先回过神来,喃喃道:“破晓……是破晓啊……是沈家嫡系子弟才能够修习的破晓啊……”
那么沈浪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冷家三兄弟的眼睛瞬间湿了。
仁义山庄的小主人……终于是长大回来了……
王怜花丢剑又丢人,恼羞成怒,“沈浪,算你狠!”
沈浪笑笑,瞧着香炉中快要熄灭的香,面色一变,在王怜花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推搡着他,两个人齐齐掉出擂台之外,同时落地。
香也在这一刻熄灭。
忠叔敲了敲锣,宣布:“时间到!”
所有人鸦雀无声,朱七七与朱富贵的脸彻底黑了。
这……这算是什么说法呀?
沈浪从地上坐起,心里一松,一个沉重的包袱终于甩开了。
他就知道,跟着冷家三位爷回来,自己必定会被朱七七用承诺所要挟,他不得不给自己想一个两全之策,既替朱七七守住了擂台,同时又不用娶了她!
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