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还在下,滂沱大雨像是要浇灭整座城市的罪恶,本该昏暗的夜色都被洗涤得没那么浓重。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中秋窝在副驾驶瞌睡被金硕珍叫醒,犀利的雨声不由分说地闯进耳朵。过了会,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总会再金硕珍的车上睡着,然后再被他叫醒。
金硕珍衣服披上。
中秋接过金硕珍扔过来的外套和伞,跑进了屋,才想起来他怎么办。她愣愣地回头想把伞递出去,就看见金硕珍从容不迫地淋着雨过来,一小段路。
她动作僵住,拿着伞的胳膊递出去收回去都不是,干脆不管把伞扔在了墙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金硕珍掸落衣服上的水珠,不过仍然被浸湿了大片,有些不舒服地黏在身上。他抖了抖衣角,转头就看见那个没良心的崽子,窝在沙发里眼睛都要闭上的模样。
他哪能如了她的意,扯着她的耳朵把人捞起来,冷酷道。
金硕珍别装睡,你逃不了挨骂的。
中秋被迫坐起来,脑袋搁在怀里的抱枕上,有些郁闷地盯着金硕珍的背影。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简直像是在他家一样,拿出水果刀切了两片柠檬,扔进杯里泡水。
金硕珍喝酒没?
中秋摇头,但还是接过金硕珍递来的柠檬水,试探着抿了口。
金硕珍在她身侧的沙发坐下,冷着脸的时候连周围的色调都变得苍白许多,仿佛寒冬里屋檐上被冻成冰锥的窗棂。他不再问她,屋内又归于寂静只剩不绝的雨声。可中秋又觉得他在等她主动说酒吧的事情,不然以金硕珍的性格可能一直耗下去。
中秋我…没去过,就想去见见世面嘛。
金硕珍手撑着头,眼下的乌青难掩疲色,听到她这话却突兀地笑了,抬起眼直白地盯着她。
金硕珍别告诉我你从隔壁寿司店的二楼翻窗跳进去,就为了见见世面?
金硕珍没跳好的话,你就可以去骨科医院见世面了。
金硕珍阴阳怪气挤兑人的能力还真是厉害,中秋无言以对,低下头不再说话了,闷闷地戳着怀里的抱枕。
随即,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连窗外被雨裹挟起来的风都变得干枯,再也摇晃不起来,屋内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只剩金硕珍看向她时沉沉的目光。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什么,而她死咬着牙也不会告诉他。
两个都太固执的人,往往就变成了无解的僵局。走不出的棋盘里,所有兵马将戎都变成想要破局的开口,所以都像一条条离了水的鱼似的激烈地翻腾挣扎,最后不是俱焚就是共死。
最终还是拗不过她,金硕珍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要让着点小孩子,“中秋,挨欺负了吗?”
挨欺负了吗?
金硕珍偏过头,背光露出半边翡白的脸颊,而头顶暖橘色摇曳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就仿佛变成不知疲惫的火舌,明明暗暗生生灭灭地跳动。
他笑着朝中秋的方向轻轻勾手,仿佛一片大雪里洁白庄严的神像,安静地伫立,却散发出阵阵柔软的光辉。
中秋怔了怔,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她伸手拽住金硕珍的袖子,另一只手捂住眼睛,没出息地鼻头发酸。
后来她抱着金硕珍的胳膊哭了很久,哭的很糗,像要把这些年孤身一人受的委屈都宣泄出来。金硕珍揉着她的头发,边嘲笑她是个小哭包,边给她擦眼泪,又问她是不是没吃饭。这场闹剧的最后,以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作结。
她记得好久之前,也有人关心她受没受欺负,只不过是好久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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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湿冷延绵不断,凌晨深夜的城市街道都安静下来,在秘島酒吧和寿司店之间的那条幽黑的巷子里,探出猩红的火光。
男人坐在纸箱堆叠起的高处,身形彻底隐于黑暗中,脚底是歪歪扭扭的烟头,和碎成两半的一次性手机。他笑着,吐出青果色的烟雾。
倏地口袋里一震,他掏出手机看见上面弹出的消息。
-金硕珍把人接回去了。
Suga笑意更甚,随手在身边的纸箱捻灭烟头,看着手下人发来的汇报消息,往下滑翻到附带的照片。
照片里女孩安静地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和旁边同样被问询的人全然不同,唇淡淡地抿着似乎看不出情绪。她穿着黑色帽衫,衬得皮肤更加瓷白,可从宽大的袖管里伸出的手腕却瘦弱的过分。
女孩的背影孤零零的,太单薄也太瘦弱,像大森林独自艰难捕食的雏鸟。
他若有所思,手指在屏幕上点点切换到另一个软件。
Suga再收起手机时,夜里的冷意都已褪去逐渐被升温上来的闷热取代。他起身,走出这个第一次见到中秋的巷子。
闵玧其夏天要到了啊。
他揉了揉翘起的发尾,轻笑着呢喃,“看来还是应该买裙子。”
其实金硕珍今天说谎了,他是接到个海外匿名的号码发的信息,才知道中秋被派出所扣了。可等他想追查号码来源时,却什么都查不到,没人知道这会是他们一直忌惮的北美恐怖分子的手笔。
——就如地上那个被暴力摧毁的一次性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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