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夕只轻轻打开房门进来清扫,生怕扰了梦中人。
少女的闺房地上铺陈着柔软厚实的密绒花鸟地毯,落地软绵无声。放下流苏金钩,重重雪白绡纱幔帐翩然而垂,隔出一方清梦。香楠木架子床三尺之外,一座青铜鼎兽口中徐徐散出轻烟。
日上三竿了谢烟雨才悠悠转醒。
茗露伺候着她洗漱。
谢烟雨坐到梳妆台后再算清醒几分,这才发现今日梳洗的人是茗露。
她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有些好笑道。
谢烟雨她还在生气呢?
茗露嗯,气得昨晚呼呼大睡
夕只向来笨手笨脚,谢烟雨早晨起床气重,若不是有重要事她们都不会吵醒她,所以一般早晨清扫屋子都是茗露来,除非每每谢烟雨逗她气的不轻时便会出现诸如此类的事来。
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用完午膳,边坐到书案边练字,谢烟雨从小到大最令人头疼的便是那一手鸡爬了的字,为此她哥谢祁云专门找人为她量身定做了一本字帖,茗露夕只仅仅为了美色便出卖了她,每日监督她练满半个时辰,谢祁云还撂下狠话,每次回家若少一字,便断她一月零钱!
过了一会儿,门口隐隐传来几声交谈,一大早便没见过的夕只重新露面。
谢烟雨毫无心理障碍地笑着看她。
夕只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声音毫无起伏道。
夕只五小姐送来的
谢烟雨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都是些金银细软,乍一看倒没什么,但若这些全放头上还真是又土又俗,还会把脑子压歪。
谢烟雨人都把钱送上门了还板着脸呀
茗露听说城北新开了家幼苗铺子,种类可齐全啦!
谢烟雨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城北呀!
茗露如此多的细软小姐有余吧!
谢烟雨余下不少呢,那就勉为其难赏点你们好了。
夕只……
最终夕只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有两条,一条在城南一条在城北,城南对着境外,和亲进贡以及将军们归来皆从城南走,而城北仅是境内旅人往返消费人多嘈杂,才显热闹罢了。
忆源轩——当铺
谢烟雨在车中系好面纱才缓缓下了车,她提着淡蓝色的裙摆款款朝店里走去。
店中只有一位小厮,瞧见来人略微顿了顿。少女虽戴着面纱,但仅看那双幼鹿般眼睛也可看出几分姿色。
小厮训练有素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兴许是瞧这小娘子有几分姿色便更圆滑了几分
小厮小姐,有什么吩咐吗?小的定当尽力。
夕只本还在感叹于这当铺的装潢甚是富丽堂皇,听到这话不由嫌弃地看向那个小厮。
夕只掌柜的,咱今年都到了不惑之年了,便别祸害咱家小姐了
小厮……
茗露……
谢烟雨……
闻言,茗露直接光明正大的同她咬起耳朵
茗露夕只,这铺子不是咱的
夕只……哦
小厮……
小厮:我瞧这像个瞎子?会不会咬耳朵!这么大声怕谁听不见呢?
随即小厮心里又默念了遍:客人便是皇帝,不可置气不可置气,这铺子也不是我的
这是只见那带着面纱的女子轻轻开口
谢烟雨掌柜叔叔别置气,丫头片子没有恶意,平日惯坏了。
闻言,掌柜的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位小姐一看边是谁家的掌上明珠,可对丫鬟却这般放纵,实属不易。
小厮无妨,小姐是要典当什么吗?
一旁茗露这才将一个箱子放到桌上。
小厮将其打开,一箱子金银细软映入眼帘,小厮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谢烟雨嘴角带笑,好听的声音从面纱后吐出,
谢烟雨瞧瞧能当多少?
小厮很快便拿起算盘打了起来,没过一会儿,便算完了。
小厮一千两。
小厮不计前嫌般地给她陪着笑,眼睛亮的似铜铃。
此时正四下无人,这家当铺尤其冷门,似乎生怕有人来这桌生意般,店内装潢华丽,出售的商品却比别家还要贵上几成,当然商品也是极至精良的,若非富贵人家添置家具必然是鲜少有人来的,然而只些许人知这是座暗庄,只要钱到位,他们能做到的都会做,谢烟雨面纱后的嘴角提了几分,轻声开口道。
谢烟雨木槿昔年
这回小厮的眼睛猛然睁大,他慌张地看了看四下和门口,并无旁人才稍缓下心。
小厮小姐,您且稍后片刻
说完他大有弃铺而去的架势,大步朝后门走去,将谢烟雨主仆三人留在店内。
夕只小姐这铺面好生华丽。
谢烟雨我也喜欢
夕只那咱们将它买下来如何?
夕只想也不想就道。谢烟雨环顾了下四周,虽俗了点,但也还算华丽。勉强点了点头。
谢烟雨似乎…未尝不可
茗露在一旁看着两人做着青天白日梦适时提醒道。
茗露小姐,您今日习字又未到半个时辰,少爷年关回来后您怕是日子不好过了。
谢烟雨……
谢烟雨刚要开口,一阵干咳打断了她,只见门帘后出来一女子,身材窈窕,凹凸有致,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却不显艳俗,手持一把团上轻轻扇着。谢烟雨一时看呆了眼。
来人朝她莞尔一笑,说起话来不疾不徐。
浅予浮生未歇
浅予小姐请随我来
说着便作了个请的手势。
此时谢烟雨脑子还有什么习字,
谢烟雨反应过来后泰然自若地抬脚走去,夕只茗露抬脚就要跟上,那女人又开了口。
浅予二位请稍后片刻,我们只能接待这位小姐。
夕只茗露愣了愣,抬头看向谢烟雨
谢烟雨以前并未带过她们来这,倒是不知还有这规矩,江南都是分部,此处勾当也不太见得光,谨慎些许也是应该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倒无妨,这么想着,便朝她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别担心。
谢烟雨刚要走,夕只又叫住了她。
夕只小姐!东西…
浅予也一同回头看了看,几卷书卷被塞到了谢烟雨手里。
谢烟雨回神:哦差点忘了。
两人走过门帘,视野一下变得开明起来,如世外桃源般,两人走在一座实木的走廊,旁边是一个人工湖,上面有一座假山,水中锦鲤跃然,穿过回廊便是一座高塔,高塔一旁有座小亭,通向另一条小路,小路两旁栽着柳树,小路之后又不知通向何方,倒有些许江南景色,谢烟雨越看越喜欢。
此处一尘不染,却四下无人打扫,倒显出几分寂静来。
浅予七小姐似乎很喜欢这儿?
谢烟雨闻言并不意外,“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能猜到这些再正常不过,然而做这些生意的,生意外的事重来都不感兴趣,没什么好担心的。
随即朝她嫣然一笑,
谢烟雨美景加美人,怎能不喜欢?
旁边的人听完掩唇笑了起来。
浅予七小姐说笑了
两人一同进了高塔,上到三楼的雅室坐下。
浅予听闻七小姐最喜高楼,瞧瞧可喜欢?
谢烟雨不喜欢
浅予斟茶的手顿了顿,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抬起头,少女仍是笑眼弯弯,即便戴着面纱也看得出是个天生美人胚子。
谢烟雨一手撑着头,用另一只修长的手指轻摸着浅予刚递过来的陶瓷杯沿,陶瓷杯倒是个上好瓷器,透着淡淡的光泽,她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随着她的眼皮一同垂下,似在打量这盏瓷器值几两一般。
浅予看着这一静一动皆是画的美人不时有些征愣,半晌她深吸了口气。就当她正要开口时,谢烟雨不知何时看向了她。
谢烟雨不是我的我从不眷恋
浅予……
有什么比上一秒觉得此人高深莫测下一秒发现她可能只是在想今日晚膳用什么更可悲的事。
浅予干笑两声,
浅予七小姐真会说笑。
谢烟雨哪里?
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来找人说说话聊聊天罢了。
浅予适时提醒道。
浅予七小姐来是所谓何事?
谢烟雨似是终于想起来此行目的,她将刚刚的书卷拿了出来,眼眸亮了几分,轻启唇瓣,轻笑道,
谢烟雨帮我仿个字
浅予敛了敛神色,如临大敌地等着她打开,她在京城接过许多仿字的,仿信封,仿古书字画,都是些重要机密内容。
谢烟雨却没看她,随手打开一幅书卷,歪七扭八的鸡爬字映入眼帘——正是她今早写的那副字帖。
浅予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谢烟雨用实际行动证实了她的念头
她清甜的嗓音说出的话本该是好听悦耳的,听在浅予耳里却如雷贯耳。
她指了指那幅书卷旁边的一堆书卷。
谢烟雨仿这字将这些字帖全写了。
浅予……
雅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殊不知隔壁雅间里相对而坐的二人也是一片沉默。
良久,其中一人轻笑一声摇摇头。
江齐晏忆源轩何时还还接帮人课业的活计了?
江景初……
江景不置可否,将手中的棋子随手放下。
江景初你输了
即便是短短三个字也可以听出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动听至极。
这时,房门被敲响。
江齐晏进
浅予手持托盘恭谨地行了个礼,将托盘上的东西呈给二人看。
江齐晏拿起那副要仿的书卷打开,江景初也抬头看了去,目光触到上面的字,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接不接?不接如此简单之事都做不到真是有损招牌,接有辱尊严。
江景初直接就气笑了,原本冷漠的五官笑起来似冬日的暖阳化开了表面的冰层,倒显初些许温柔来,但若仔细看,便可瞧见那笑并未落到眼底,倒更像是一种迷惑人的温柔笑意,浅予没敢抬头去看,就当她以为要继续这么僵持下去时,便听到头顶缓缓吐出一个字,
江景初接
浅予是
浅予说完便退了回去。
江齐晏要仿出这字还真是要些许技术的
江齐晏笑道。
雅间
谢烟雨这么点小事也需询问?
浅予只是朝她陪笑,不做言语。
忆源轩一般与客人接触的都是掌事,非正真的幕后人,只有棘手或掌事的无法定夺才会请示那人。
谢烟雨那一会兴许还要劳烦你再跑一趟了
遮住的唇角似无遮挡般地笑意尽数溢出。
浅予……
半刻后,房门再度被敲响。
江景初……
江齐晏……
两人看着浅予手里的名单,周边的下人大气不敢喘。
只有浅予知道,能让这两人气成这样并非是因为谢烟雨一下就找了他们两次,赫然是那名单上最上排的四个人名“步华,解文途,师年来,朱棣秋”横看第一排的字即:
步解师朱——不接是猪。
这么多名字,若不是故意将这四个放在最上面的一排,自是不信的。
江齐晏倒是无所顾忌地笑了出来。
浅予看着江景初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轻声道,
浅予七小姐说,这次是正经事儿,今日当铺一千两为定金,事成之后,追加两千两。她还说……预祝贵铺生意兴隆。
江景初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嗤笑道,
江景初怎么,刚刚那不是正事儿?
浅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的就是这了。
半晌,他咬牙道。
江景初接
浅予看了看他的脸色,踌躇道,
浅予殿下,仿字的人找……?
江景初?
浅予轻声提醒道,
浅予您昨日将京城仿字的调到明月岸了…
江景初……
江景初刚刚为何不说?
再给浅予来十个胆九条命也说不出“我以为你知道”这六个字。
空气沉默。
江景初显然也想到了,他闭了闭眼。
江景初放这
浅予愣了愣,心里些许震惊,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将东西放下退了出去。
江齐晏笑意不减,拿着那个名单又欣赏了一番,名单上的字入木三分,行云流水,同方才的字不相径庭,应是怕人看不清,让浅予代写的。
江齐晏这谢家七小姐真是有趣。
江景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气的不轻,挺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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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烟雨:宝宝帮我是不是就是帮你?那你帮我把作业写了。
江景初:?yy她PUA我
yy:还没人帮我写作业呢!知足吧你!
江景初:yy你睡的着吗,反正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