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院子蓦地骚动起来,苏君寒正在屋里品茗,氤氲茶香四起,盖住了满室冷香,宋子安正把着岱州的军防图看,即便外面四处匆忙脚步声起,二人却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苏君寒抬起头,冷色如雪的眸与宋子安的眼神光略一碰撞,便听得一阵急促敲门声起。
仆从拘了一礼,见着二人气定心闲地坐着,不由道:“殿下,侯爷,前面院子里出事了,郡守大人遣奴才过来给二位递个消息,还请二位前去一观,也好为郡守大人主持公道,殿下您看这……”
“既然是郡守大人之请,那本宫也不好推却,廷之,我们走吧。”苏君寒放下手中的杯,眼眸流转,“听着外边的动静这样大,想来是出了不小的事情,若非是郡守大人这几日帮助,本宫还真不知怎么办,这个忙么,本宫自然是要帮的。”
苏君寒站起身来,宋子安原本落在图上的眼睛带着十足的不耐烦,仆从连忙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不去瞧见宋子安那副神色,苏君寒正巧从外面出来,察觉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一笑。
冷色如霜雪一般的眼眸绽开潋滟的笑意,像是冰皮始解之时的盎然春意,仆从汲着鞋子往前边走去,苏君寒与宋子安随后跟着,一白一墨两道身影如棋盘上厮杀的黑白二子,难舍难解,偏偏密不可分。
吴鸿轩立在前院,身旁围着数名小厮婢女,锦诺在他身旁依偎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总是含着泪光的眸子如同被水洗过一般,亮的惊人,刻毒切齿的恨意被隐藏在这样的楚楚可怜之下,饶是宋子安也看出了她眼底尚未藏住的狠毒。
“这锦诺夫人,倒是还真的有些意思。”宋子安对身边皓如霜雪的太子说着,“你看她这眼底分明就是刻骨的恨意与狠毒,这多少明眼人看不出来?自家主子眼瞎心盲,你看那些个仆从,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夫人当真是有些手段。”
“再高明的手段,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苏君寒如是说着,却走上前去,雪白的衣摆在地面上轻轻拂落过去,像一片飘在地上轻轻蹭过去的云。
吴鸿轩面前立着的,正是身穿嫁衣的魏蓝,她脸上敷了一层胭脂,衬得本就好看的面皮更加娇俏动人,只是唇角弯弯,艳红点在她唇瓣上,像极了一抹殷开的血,偏偏眼睛无神,像是一片空洞,如古井无波凭澜,更衬得她精致而又空洞,像是破碎过后的白瓷,显得分外不真实。
云鬓上是凤冠红玉,珠宝点缀,端的是佳人绰约,偏偏出现得蹊跷。
“殿下和侯爷来了。”
魏蓝转动着头颅,目光与苏君寒在空中一接,苏君寒微微颔首,便将目光挪开,落在了她对面那对璧人身上。
宋子安挑眉,率先开口道:“吴大人,敢问这位是?”
“这位是下官曾经的妻子,魏蓝。”吴鸿轩开口之时似乎不带任何情感,说出的话就像是寒冰一般淬人,“就是太子殿下来岱州时听过的那位。”
“多年不见,夫君怎么就对妾身如此生分了呢?”魏蓝扶了扶鬓间的金钗,笑道:“这些年以来夫君过得甚好,与锦诺姑娘伉俪情深,如今却是忘了还有妾身这么一个糟糠之妻?”
“蓝儿……”
“哦……我差点忘了,夫君身边的这位才是真正的糟糠之妻,而不是妾身呢,妾身本就是吴家最多余的人,不论是吴语的死,或是锦诺姑娘假孕被妾身害死的并不存在的那个胎儿,当初这么多罪名扣压在妾身身上,妾身解释过,可惜夫君就是不信。”
人群中有人大惊失色,“当初老爷和吴夫人那个孩子……是因病夭折,当初不是有大师早就说过了吗?这和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是啊,吴小姐命薄无福,当初吴大人也说是小女无缘,怎么到了郡守大人这儿……竟然就是夫人的错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夫人对我们不薄,当初我家中出事,偷盗了夫人的贵重之物,夫人知道后并未责难,反而送了银子去帮衬,夫人怎样的心肠我们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又怎会做出那等事情?更何况这些事情本就与夫人无关!”
微风轻送,吹得魏蓝鬓发见的钗环动听作响,细如银铃。
人群里叽叽喳喳地说着,吴鸿轩渐渐阴沉了脸色,大吼道:“够了!到底谁才是郡守府里的主子?!你们就听信这个毒妇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她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人声渐渐平静下去,气氛顿时安静得过分起来,没人敢当着吴鸿轩的面上和自己的前路过不去,也就索性闭上了嘴巴,只是众人面色都是一副“我不信”的模样,任谁看了也不由得相信魏蓝在这后宅里的地位。
苏君寒走上前去,白衣胜雪,眸若冰霜。
“吴夫人原本就是魏蓝,当初岱州所有人都说过郡守夫人的故事,人人都对夫人十分赞颂……包括当时尚且在世的吴氏夫妻,断然不会是大人口中心如蛇蝎的妇人,方才的情形大人也看见了,只怕这其中是有些什么误会。”
“误会?”吴鸿轩反问了一句,却是长笑道:“若是这事情是我误会了她,可是义父与母亲就是她杀害的!还有锦诺腹中的那个孩子……锦诺身体有恙,本就不易受孕,若非她嫉妒害她,让锦诺滑了胎,我们何至于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往事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苏君寒与宋子安默默对视了一眼,又无声撇开了眸。
宋子安着一身墨蓝,蓝色深沉,像极了一片墨色,他走上前,却道:“不论真假如何,既然当初都已经走到这样的地步,大人为何偏偏还护着夫人美名,以至于到了如今,也有这么些人支持夫人,无人尽信大人的话?”
“她于吴家有再造之恩,我给了她名誉,便是最大的仁慈。”吴鸿轩轻轻抚着怀中颤抖着的妙人,眼中恨意十足,望向一身红衣的魏蓝,“可是她死性不改,不但害死了义父母亲,还害死了锦诺的孩子!她身上背着三条人命啊!”
“我身上背着的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只有你的白月光锦诺,她的身上背着的可不止三条人命,我如今不想与你周旋这些,我今日来,也不过只是想要与你一刀两断,让你看清楚你这个枕边人的真面目罢了。”
魏蓝声线平和,却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她朝着苏君寒走去,将东西放在他面前。
苏君寒白玉兰一般的指尖伸过去将东西接住,宋子安却攥住了他的手指,另一只手将东西拿了过去。
魏蓝到底没有置喙,只道:“这是主子叫魏蓝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情,将这东西送到殿下手中,至此,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对于主人再没了后顾之忧。接下来也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诸位都没有任何关联了。”
“怎么没有关联!”锦诺突然从吴鸿轩的怀中抬起头来,厉声道:“是你!都是你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你是罪有应得,你现在居然还敢回来,你好大的胆子!”
魏蓝转过身,金色悉数落在她发间,像极了一片一片连成片的阳。
“你当初腹中胎儿本就有蹊跷是你买通了医者,是,当初你的确是怀了孩子,可是那又如何?你到底怀的还不是个死胎!还有吴氏夫妻,我辛辛苦苦嫁进来,伺候公婆,为父亲母亲瞻前顾后,若非你在杏仁茶里放下砒霜,他们会死吗?!”
“原来是这样……”有人在人群中怯懦出声,有人伸张着正义,自然也有人附和着,“就是啊,都说了夫人不是这样的人了,原来是姨娘有这种歹毒心思……”
“她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克扣我们的月例也就罢了,还私吞财库,郡守府里多的是银钱变作衣裙钗环,穿在了她自己身上,对下人非打即骂,有这种歹毒心思不也是正常?”
“你们胡说,我根本就没有……我根本就没有!!”
“别巧言令色了,这郡守府里谁人不知道姨娘身有不足之症,若是当真腹里有个死胎也不是不可能,夫人走后你偏逼着我们叫你夫人,可主子也没有把你的身份抬上去,可不是让人笑话?”
“够了,你们都住口!”
魏蓝唇角轻勾,眼见着真相就要水落石出,吴鸿轩却站在了她面前。
“够了,魏蓝。”
魏蓝笑意尽失,她可惜道:“你明明都知道所有的真相,所以到了现在你依旧护着她,是吗?”她目光落在锦诺身上,“你以为你的手段多高明,锦诺,你的手段卑劣极了,你以为吴鸿轩他会看不出来?不过是他情愿护着你,否则你何以会存活至今,真是可笑,以为自己赢了?”
苏君寒的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