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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又不平常的一天

大唐明华录

常府,一座紧邻入苑坊,外表看起来有些许破落的三进小院。而这座宅邸,便是常峰与常峰叔叔一家的住处。

此刻,位于府内的北房处,有一个看着犹有几分风韵的中年妇女,正在对着眼前一位睡眼惺忪的男子疯狂输出。

“要我说,你们老常家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你哥,还有你嫂嫂,非与我讲说什么要去吐蕃经商!结果呢?这一走就是二十年!这么多年来,一点音讯都没有收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年将常峰送过来时说:最多三年就回来,结果呢?老娘给他养到去禁军任职,都没有见过他那便宜爹娘一眼!”

说完,仿佛想到了什么更加气愤的事情,继续吼道:“现在你这宝贝侄子,更是连说都不说一声了,直接整宿整宿的不回家;干脆,以后让他来住这北房,我自己去那小屋得了!”

原来,在昨日一早常峰便说过,他晚上会回府上吃饭。可叔叔婶婶苦等到子时,出门查看了数次,都没有见到常峰的身影。再加上昨日政变,入苑芳又紧邻皇城,夫妇二人被那喊杀声吓得心惊胆战,直到寅时才堪堪睡下;可现在才过去了两个时辰,仍在睡梦中的叔叔便再次被婶婶拉了起来,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看着眼前妻子焦急又气愤的模样,男子心中却感到一阵欣慰;这平日里与他那宝贝侄子百般不和的中年妇女,却在如今当真遇到了危险时,比谁都要担心。

他起身搂住妻子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方才不是有羽林军在报吗,说斩杀的都是韦家之人;更何况以峰儿的聪明才智,莫说明哲自保,没准早就混进了羽林军的队伍,与那大人物混了个脸熟。”

可他显然高估了常峰在婶婶眼中的地位;只见妻子冷笑一声,随后斜着眼看道:“聪明才智?以他那喝二两马尿便口无遮拦的劲,还与大人物混了个脸熟?没有给大人物拿来祭旗,那就是你老常家烧了高香了!”

看着自己的安慰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还令对方火气愈演愈烈,叔叔讪笑一声,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唉...”婶婶轻啜了一口茶水,满面愁容,“也怪我平时对着傻小子太凶了,若是他此次能平安归来,再给他换个大点的屋子又能如何呢?”

就在这夫妻争论的功夫,却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二人头顶,有一个人正紧紧地贴着房梁,将脚下夫妇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听入耳中;正是与张洛喝了一夜酒,此刻依旧没有褪下甲胄的常峰。

由于实在是受够了婶婶的唠叨,现在长安城又解除了晨禁和宵禁;所以常峰心中一合计,不如趁着现在天色尚早,直接自房顶上摸回自己的房间。到时候婶婶问起来,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可他没有想到是,婶婶竟然因为担忧自己的死活,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虽然知道自己今日恐怕少不了一番责骂,可他的心底还是暖洋洋的。

楼下,看着渐渐又开始打瞌睡的叔叔,婶婶一巴掌直接呼了上去;随后面色一狠,咬咬牙说道:“年儿如今不是在中书省任职吗,我们不如托托关系,让年儿想办法联系一下丞相大人,说不定有办法打探出峰儿的消息。”

婶婶口中的年儿,就是她和叔叔的独子,同时也是常峰的堂弟,常余年,字文景。去年新科榜眼探花。由于天资聪颖加上随婶婶生了一副好皮囊,殿试当天便被中书令唐休璟选中当女婿,不仅立刻收入中书省门下,还赏了一个颇有名头的中书省主书,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左丞中书令?”听到这个名头,叔叔禁不住嗤笑起来,“你真把你那宝贝儿子当成唐大人的女婿啦?莫说这长安满城的皇亲国戚与后起新贵;就凭年儿才在这中书省任职一年,凭什么有资格能和那堂堂正三品大员搭上线?”

“那你说怎么办!”眼见所有方法都无法展开,婶婶瞬间便红了眼眶。毕竟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要说没有感情,那都是假的。

“唉!”叔叔重重的叹了口气,显然也是有些无计可施。

房梁上,将一切都收入耳中的常峰顿感一阵鼻酸:“果然,叔叔婶婶心中还是挂念我的;若是日后有机会出人头地,定要将叔叔婶婶接到更好的宅子里去住!呜呜呜呜...”

就在常峰感伤之际,身下突然传来的瓦片碎裂声,却令他的情绪戛然而止。不知是由于在同一个地方呆了太久,还是最近因为没有营练导致体重增加;此刻位于他身下的一大片青黑瓦片,已是由于承受不住重量而尽数断裂,并且开始渐渐向房檐下滑去。

“嘶!”常峰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伸手去捞;可巨大的动作却引来了更加严重的连锁反应,在常峰震惊的目光中,整座房檐上的瓦片已尽数失去束缚点,开始全部向下滑落。

并且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自己失去了借力点,常峰直到此刻才发现,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支撑他继续呆在房顶上了。

“这下是真完了。”常峰绝望的说道。

屋内的叔叔婶婶当然也听到了来自头顶的动静;下一秒,在常府夫妇震惊的目光中,一道人影携带着数不清的瓦片,轰然砸在了地上。

“啊!!!!!!”婶婶的尖叫声再次响彻入苑巷,甚至比早起打鸣的公鸡还要响。

“听到了吗,这就是巷子口那家的女主人,天天叫的和杀猪的一样。”巷子外玄武大街,两个卖早点的老妪窃窃私语道。

“听说了吗,巷子口那家女主人和杀猪的一样。”

“听说了吗,巷子口的女主人是杀猪的。”

“听说了吗,巷子口那家女主人会学猪叫。”

“听说了吗,箱子口那家女主人是猪精转世。”

“听说了吗,入苑巷里有一头千年猪妖。”

“.....”

“娘!你又大早上的瞎叫唤啥啊!” 婶婶的一声尖叫,不仅成就了长安百姓一个古怪的传说,还成功吵醒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常余年揉着自己睡眼惺忪的双眼走出屋,随后骤然停在了原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院子,他震惊道:“大哥!你这是什么出场方式?”

听到儿子这一声大哥,婶婶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边哼唧一边捂着腰的常峰,她只感到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常峰,你小子整宿整宿不回家就算了,如今还把房梁上的瓦片都给掀了下来;怎么,你是要拆家是吗!”

巷子外的玄武大街,无数行人听到熟悉的嘶吼声,再次交流道:“不愧是千年猪精,随便一吼功力便如此深厚;想来除了大理寺卿,这长安城内恐怕无人能敌它。”

虽然甲胄帮他抵挡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可在与地面接触时,盔甲上的一个钢片仍旧重击到了他的后腰。常峰呲牙咧嘴的站起身来,看着眼前一脸错愕的叔叔和堂弟,与眼前满脸怒意的婶婶,不要意思的笑了笑。

叔叔常玉璞,是一个年轻时比他爹娘还要疯的人。在那个与西域吐蕃常有摩擦的年代,他敢不带任何护卫,浑身放满银票去边境贩盐;直到后来遇到了婶婶燕溶月。

按照当时叔叔的话来说便是:“你婶婶在嫁于我之前,是江州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容颜出众不说,琴棋书画那也是样样精通。”

可每当常峰问起来婶婶是如何看上他时,叔叔也总会说:“你别看我如今身宽体胖,当年也是这长安城出了名的俊后生。再加上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侠客劲,你婶婶还不是手到拈来?”

关于这些话,在一开始常峰还真是相信的。可直到某一日,他歪打误撞听到了婶婶的版本:“就他,还侠客?屁!要不是当年我爹老糊涂,贪图他京城人氏身份,非逼我下嫁给他;凭当年江南道那么多青年才俊追求我,我日子过得能像如今这般困苦?”

再回到现在,燕溶月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心中一阵烦躁。可看着自己侄子最终还是平安归来,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腰可有事?”燕溶月没好气的问道。

见到婶婶关心自己,常峰急忙答道:“没有没有,只是轻微扭了一下。”

“没有还不赶紧回屋睡觉!一天家里多少活要做,真把自己当成朝廷里来的王爷了?”可常峰前脚还没离开,婶婶又再次将他叫住:“和你叔叔一块去库房搬两床凉席,若当真是热出毛病来了,老娘可没钱给你看。”

“收到!”听到这话,叔叔一个挺身坐起来,搂着侄子的肩膀便出了正院。常玉璞一路走着,一边朝常峰问着昨天夜里那件事的细节。

常峰刻意隐瞒了老刘剑斩韦朝乐这件事,随后将羽林军冲门,万骑军入宫,临淄王过玄武门等事言简意赅的描述了出来。

伴随着常峰的描述,常玉璞脸上的神色也开始愈发凝重;片刻后,在确认四下无人偷听,他才压低声音,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今太后被斩,恐怕当今陛下也即将退位;叔叔对这临淄王不甚了解,但若当真是如你所说这般:有勇有谋,知人善任,城府极深。那么叔叔斗胆猜测,终有一日,那太极殿上的位子,是他来坐的。”

常峰满脸疑惑,不知叔叔想要表达什么。

“所以,若是日后有机会的话,当和临淄王打好关系;如今你弟弟得已入中书省,想来日后前程婚嫁都已不需多做担心。

“可峰儿你,不能一辈子都只当个看城门的禁军;叔叔彩礼都早已为你准备妥当。若日后你弟弟能当上大官,你不也得当个将军,让叔叔婶婶以后也好涨涨脸?”叔叔憨笑着,将一床凉席塞进了常峰怀里。

看着眼前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常峰不禁一阵鼻酸。事业上没什么成就,干了半生也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在外没脾气,在家怕老婆,简直就是他爷爷的翻版。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窝窝囊囊的男人,却亲自在入苑巷购置了屋宅,培养了一个可以得到中书令青睐的儿子,并且把他这可以说是累赘的侄子,去当亲儿子养。

狠狠的吸了一下鼻子,常峰哽咽的说道:“叔叔放心,自今日起,侄儿定当好好努力,争取以后娶个公主回来,给叔叔婶婶涨脸!”说完,猛地对常玉璞磕了个响头,随后转身离去。

望着眼前这一幕,常玉璞只感到大脑一阵宕机:“这...这孩子是昨天晚上受什么刺激了吗,还是说我方才说了什么,怎么突然给我整这么一出?”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天上飞过的两只鸽子,朝他脑袋上拉了泡屎。

由于在政变之前,各大重要岗位基本都由韦家,或是韦家亲近之人担任。所以在经历过临淄王一轮铁血清洗后,长安城瞬间便出现了一大批职位空缺,当然也包括禁军。

自常峰那天回家起,已是过去了四日。这四天来,包括张洛几人在内,都迟迟没有收到万骑军统领要求停止休沐的通知。

常峰虽说内心诧异,可倒也是乐得自在;如今长安城各大坊市已基本恢复,虽说总是要听婶婶的唠叨,但比起前些天那又枯燥又无聊的巡逻生活,此刻就要显得舒服得多。

“常峰!”婶婶的穿耳魔音再次响彻入苑巷,“每天早上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昨天晚上吩咐你晒羊肉,结果到现在都还没晒上!你弟弟明天难得休沐,提前好几天便给我说想吃炖羊排;今天上午若是晒不好,以后你就去给我睡茅厕!”

下一秒,一个人影手忙脚乱的从屋内跑出,一边穿衣服一边朝库房冲去:“很快就能晒好婶婶,我现在就去 库房把它拿出来!”

“哼。”婶婶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对啥都不上心的劲真是随了你爹娘了;幸好我一直对你弟弟严加管教,不然啊,那可真就是第二个你了!”

常峰献媚的点着头,手上捡羊排的速度再次加快,显然是打算以出色的行动来堵住婶婶的嘴。

可就当婶婶还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常余年的声音却突然自门口响起:“娘,你平时没事能不能不要老训斥大哥?难得有几天休息的时间,还要被你一直使唤来使唤去。”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身穿一身官服的常余年,正满脸尴尬的站在门口。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大堆路人正对着常府指指点点。

转身关上府门,常余年抬脚走入院内,“您知不知道,最近长安城都在传,就在咱们入苑巷常府内,藏着一头已经成精了的千年猪精?”

当听到“千年猪精”四个字,燕溶月额头瞬间青筋暴起。只见她猛地从案板上抄起一把菜刀,便准备出门与那些人理论。“老娘只不过是嗓门大些!哪朝哪国的猪精,能有我这边身段玲珑,闭月羞花?”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均感到一阵无语。

可无论如何,眼下还是要拦住婶婶。不然若当真让她出去了的话,流言事小,若当真不小心砍伤了谁,那可就事大了。

看着正对着婶婶好言相劝的常余年,常峰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旋即问道:“文景,你今日为何这么早便回家了?按照中书省的规矩,你起码要等到舍人都走以后,才可以随意离开吧?”

“唉!”常余年一边安慰燕溶月,一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便是我今日提前回府的原因,只是还没来得及与你们说,便碰上了这一揽子事。”

见到常余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燕溶月也急忙停止了哭闹,询问道:“是中书省发生了什么事吗年儿?莫非,是丞相大人不喜欢你了!”

在燕溶月心里,中书令就是她一家子的贵人。所以她认为,常余年所能遇到的最严重的事情,无非便是中书令不再满意常余年,或者是中书令大人的千金,与他的宝贝儿子交恶。

听到燕溶月的问题,常余年顿感一阵无奈,“娘,若事情当真是这么小,儿子何至于发愁至现在啊。再者来说,唐休景大人的官职乃是中书令,不要总是丞相、丞相的,我大唐哪里来的丞相?”

“诶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和娘在这里争这些细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告诉为娘啊!”这是头一次,燕溶月感受到读书人竟然可以这么墨迹。明明两句话就能阐明的事,却足足耽搁了半炷香的时间。

常峰听着,却突然想到几天前搬席子时,叔叔曾与他说过的话:“莫非,是新帝登基了?”

听到这句话,常余年才终于赞同的点了点头,口中说道:“果然还是大哥聪慧。不错,就在今天辰时,圣上发布退位诏书,禅位于相王李旦。”

“嘶!”常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旧帝让位,因为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场政变中可以说是最大功臣的临淄王,竟然甘愿放弃皇位,继续为人臣子。

“你这臭小子,天天净吓我。不就是换个人当皇帝吗,这和咱家有什么关系。”燕溶月拍着饱满的胸脯,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看着母亲这副做派,常余年不禁冷笑一声,丢下一句:“记得帮我把朝服找出来,我下午要随唐大人进一趟宫,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随后,便起身走进了内室。

院内,依旧不明其中缘由的燕溶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侄子。不管心中再怎么不愿,她也必须要承认:这个她从来都不太看得上的侄子,脑子确实要好使的多。

常峰无法忽视婶婶求助的表情,可再联想到婶婶不太可观的脑容量,他只好放弃科普“党争“的想法,改为简单粗暴的解释。

“侄儿且问你,当年无论是中书令大人还是新年,都可以说是唐隆朝的旧臣;倘若他们曾公开说过临淄王的坏话,亦或曾上书韦后恳请学武周而称帝。那么如今新帝登基,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下一秒,看着婶婶脸上猛然浮现出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常峰内心不禁一阵自豪:“果然,即便是再愚钝的脑袋,只需要稍加指点,也可以化为一颗耀眼的明珠。”

“如此为国为民的臣子,即便是新帝登基,想来也必会给予重用!”婶婶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完美的回答眼冒异彩。

“.....”

二十多年来,常峰第一次对自己的表达能力产生了怀疑,“朽木不可雕也。”这是他此刻内心中唯一的想法。

望着身后已经被晒干了的羊排,常峰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比起向婶婶传授些她所不理解的知识,晒羊排是一件多么简单又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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