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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小鸟和星星

我想和你穿山越岭来相爱x

两个周末过去了,他在小区花坛边抽完烟,朝着单元门走去,上了四楼,推开门,妻子窝在长形沙发上,半盖着毛毯,电视机里播放着悬疑剧。起风了,他去关窗户。她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过来。他脱下棉服挂在衣架上,坐到她旁边。我现在就是画中的女人。他没明白。妻子继续说,验孕棒在茶几上。他愣了两秒钟,感觉天旋地转,又是一条生命,你真剪了几个洞?妻子笑出声,我没那么幼稚,大概是天意吧。他觉得自己努力掌控的生活正在被打乱,窗户没有关好,冷空气闯了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妻子将毯子一角给他,你知道吗?最前面几天非常重要,最好不要动,什么也不要做。他说,我们现在就是什么也没做。她点点头。电视里有几个人正在被追赶而跳楼。上方墙面的表,嘀嗒嘀嗒,声音细微而紧密。

少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他莫名地心慌起来,又问妻子,为什么非得是红袜子呢?妻子把腹部的睡衣展平,抚摸着肚子说,你看,好运气来了吧。客厅飘进雪花,窗户被吹开,他忘记扣锁了,玻璃会滑动,起身去处理,手里同时拿着一个装满梅干、葡萄干和小坚果的玻璃碟子。他站在窗前,窗台半米高,雪花飘到脸上,窗外树叶已经发白,过一夜,将会把什么都埋掉。小碟子突然掉到地上,玻璃和食物碎散一地,老婆吓得一激灵,尖叫了一声。手抖了,他慌忙解释。可是他的手从来没有抖过,他的粉笔字写得异常有力,画的圆比圆规画的还圆。

他跟校长请了三天假,说陪妻子安胎,校长嘱咐他要配合调查,并没有多问。他终于还是把校园事件咽进肚子。碎渣第二天一早才被他彻底收拾干净,早起他站在窗台做了几个扩胸动作,扭了扭脖子,仿佛一个要上场的拳击手,脚下却被昨晚遗留在地面的玻璃硌到了,还好没出血。他俯下身子一一拾起它们,食指不小心被划破了,伤口不大,血是挤出来的,像落上去的露珠。回到卧室,妻子睡得安稳,翻了个身,没醒,上衣半撩,肚皮从被子里露出来,小腹平坦,没有印象中孕妇的模样。时候尚早,再过好大一阵,肚皮就会隆起来,胎儿从中逃出,爬到他的身边,会好奇指尖的小血泡,询问一切无法理解的疑惑。他把手指放进嘴里,吸吮,血微甜,像他在车里咬过一口的苹果,某种环路被接上,他这才走进厨房。他把蛋液倒进碗里,用筷子打散,因为忘了蒙上保鲜膜,两个鸡蛋蒸出来满是孔洞,像用久了的海绵。于是他重新操作一遍,把鸡蛋羹端出厨房时,客厅沙发上泼进一盆光,雪半夜就停了,正在加速融化。他感觉刚好,身子处处活络起来:我此刻如天上的星,光射进女人,小鸟在妻子的腹中。他给自己的生活赋予意义,妻子还在睡,甚至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他小跑过去,坐在床沿,说,想不想吃点东西?

他们还是点了外卖,鸡蛋羹他自己吃,妻子吃了半个猪蹄,他又下单两个玉米,手机里说猪蹄、玉米有保胎作用,她不信,但还是看得出高兴。就是困,电视也不想看,吃完玉米后她问他,想个名字?他瞬间怔在那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张德硕。中午妻子又睡了,他去公园溜达。公园里有很多老头,聚集在一起下象棋,他喜欢站在旁边忍不住指点一下,结果常常换来令人厌烦的表情。他眨了眨眼,额头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用手抹去,是白色黏稠的糊状物,他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鸟粪击中了。用手背擦干净额头,他又找了一块扁大的冬青叶子拭去手背的鸟粪,对着老头们说,你们应该感谢我。像在跟空气说话,老头们没人看他,他们还在棋盘里。他继续说,鸟粪应该落在你们头上的。

他离开老头群,往前面走,人行道上还堆积着些许肮脏的积雪,从街心公园走到银座广场,从银座广场到涧溪水桥,再从涧溪水桥走到了汇宁中学。他就在汇宁中学教书。来到学校门口对面的马路,他看着学校的大门,牌匾是高三某个学生的书法作品,笔力雄健,仿佛要横扫一切。除了牌匾是黑白的,还有一个巨大的条幅也是黑白的,用两根杆子撑起,条幅下跪着一个女人,抱着一张相框,是张德硕。他隔着马路看着,女人仿佛发现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他这个陌生人。事情发生不久,学校就把他支开了,他礼貌地笑,回应她。

校长在软椅上摸着扶手抽烟,门窗紧锁,办公桌烟灰缸里叠满了烟蒂。他端坐在办公桌前方的沙发上,把裤腿用力向下拽,不想展露一点红色,袜口处还是“星期三”三个白字。气氛像极了一场审讯。不太好办,你说说吧,校长说。他说男孩跳下去的时候,他应该是喊了,并且试图去拉住,去拯救,然后双手撑住窗台向下张望,看到一片模糊的白布。这显然是不成立的,白布是后来盖上去的,他并没有看到男孩的样子。他只是为让自己的行为更加符合某种道德伦理的评判。最后他补充说已经在第一时间向警察解释了,那时的话才是最接近事实的。

他用手指抠着沙发皮套,不敢喘气,想到久远之前的那个晚上,刘畅踩着他的背翻过围墙,挂在旗杆顶端俯瞰一切,展开胳膊,只用两只脚钩住旗杆,像一只雄鹰。他羡慕刘畅的勇敢和无畏,当时如果踩上背的是他,他一定会抓紧旗杆。他等啊等,哭声渐小,急救车和警车从正门进入,又从正门出来,他溜进去,旗杆底下一摊血迹。一个声音划破寂静,孩子怎么样?他浑身汗毛直竖,孩子不是当场就死了?校长说,我说你对象肚子里的。

胎儿去做了检查,情况不太好。其实几周大的胎儿能看出什么,他不太相信。妻子回家后就开始哭,看什么都不顺眼。他陪着她坐在沙发上。她看看电视机,看看茶几,再看看窗台,猛地把眼神落在他身上,开始指责他那次掉了碟子。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就这么不想要吗?你就这么坏吗?她一直说。他脑子嗡嗡的,是不是因为他坏,在最后三分钟里过度关注红袜子,让教室沉默了,才导致张德硕从五楼飞出去,沉默是滋生邪恶的温床,男孩被魔鬼裹挟,不受控制地飞奔,掠过他身边时,甚至都不瞧他一眼。他是始作俑者。

妻子神经紧张,把事情归结于他,家里的燃气管老化,可以闻到胶皮味;厨房下水槽堵塞,一堆剩饭菜叶会往上涌;阳台窗玻璃布满鸟粪,不清理就是鸟界的破窗效应;医院排队号码超过一百,不停地有人咳嗽,有人哭。如果这个孩子没了,我就和你离婚,她最后说。静默,眼泪一颗颗从下巴滑落到地板上,啪嗒啪嗒,仿佛是那天教室后墙上的钟表声,只剩三分钟了啊。妻子还在哭,他陷入恍惚,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在哭,两种声音彼此上下、内外交错重叠。

抱相框的女人把他从涧溪水桥上推下时,他完全没有料到半米深的水会让他如此接近死亡。

桥不高,水也不深,他站在桥边等女人从汇宁中学门口往这边走,这是女人回家的必经之路,他观察几天了。事出必有因,他想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张德硕没有任何的犹豫。难道一时癔症,黑板和窗户都分不清了?他有时候就这样,站在教室里久了,满视野里仰着的人头会错位,安在不同的躯干上,异常恍惚。尤其是事件发生后的这几天里,他常常有一种错觉,如果妻子躺着不动,恰巧不打呼,他会浑身冒汗,想去验证她是否还有呼吸,但又会为这种愚蠢的想法而嘲笑自己。精神上的高压必然会带来行为上的错乱,可张德硕的高压又来自哪里呢?同学关系,高考,老师?他觉得他们像两条相交的平行线,不符合逻辑又脱不了干系。他拦住了女人说,我是他的物理老师,那天发生得太突然……女人的眼睛不大,红肿,两个裤子的膝盖处已经明显磨损,她像是一时间找到了点燃导火索的打火机,两只手使劲抓住他的领口,像是怕他逃跑,一双眼睛怒视着他,口中不停地说,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为什么见死不救,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啊!女人的愤怒像一头野兽向他扑来,他任由女人推搡,不小心脚底打滑,失去重心,仰了过去,他还没来得及问女人信里写了什么。西边的天空被夕阳染红,他双脚朝天,看不清脚踝上红袜口处是星期几,风从耳边掠过,不知男孩在坠落时什么感觉,是痛苦还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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