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病遗传自我妈,她在二十八岁发病,皮肤出现红斑,增大,溃烂,见不得光,听说并发症很多,发热,呕吐,关节疼痛,主要是没法根治,只能用药吊着。她在我五岁时的九月上吊自杀,其时我爸下地收玉米,我在上幼儿园。对于母亲的零星记忆聚焦在她的哭声上,那声音飘飘忽忽,二十年来时常趁我不备搞偷袭。我曾天真地以为我会完美避开遗传厄运,可它终究还是找到我的头上。我的病情要轻一些,除了不断增大的红斑和偶尔的发热外,并没有其它症状,以后发展到什么程度呢,谁也说不好。
马上又到了秋收时节,我爸去地里看玉米是否成熟,他把家里的利器全部藏了起来,菜刀、剪子、锥子,甚至一根针,还有绳子。我告诉他,你放心去吧,我不会再寻死了。上次之后,我对死好像也提不起兴趣。他说,你要无聊了,就写小说,写不下去就看书,看电影也行。我说知道了。在他走后,我在房间里枯坐着,好像坐在一口井里,窗帘常年紧闭,地板能渗出水,被子我爸三天两头晒,吸收一点阳光很快被潮湿消解。床头有一本舒尔茨的小说集,翻了两页,书里的父亲一会儿养鸟,一会儿变成螃蟹,挺不让人省心的。看得昏昏欲睡,也许真睡着了,时间突然变得紧凑,像被压实的面包。我爸很快回来了。他走进我的房间,带着熟悉的青玉米的味道,他说,我在咱家玉米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看样子有点兴奋。
我把书扔了,它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了我脸上,我从床上坐起来,说,报警了吗?他说,没有,开始想报警,可是手机没信号,我走出去二里地,站在一个高坡上,手机有信号了,可我突然不想报警了。我问,为什么?他说,我想自己破案。我呆呆看着他。你帮我,他补充道。
我说,我又不是警察,你也不是侦探,不要异想天开了,万一耽误了破案时机,咱可兜不起。我相信你,他好像胸有成竹,你看了那么多小说,也写过破案的,我看过你那篇,写得很好。我说,哪篇?他说,就那篇,一个老太太丢了狗,实习警察帮忙找狗的故事。我说,那是狗。他说,一样的,这次我们来找凶手。
我说服不了他,他兀自跟我描述着案情。他走进玉米田,发现中间有一片玉米倒伏在地,开始他以为是被雨水冲倒的——前些天刚刚下过一场雨,后来发现不对劲儿,玉米秆全部从根部折断,一定是人为造成的,他再往前走,就看到了那具尸体。
我说,男的女的?他说,女的。我说,多大年纪?他说,看不大出来,中年吧,反正不算老。我说,穿什么衣服?他说,黑色运动服,一身黑。我说,有LOGO吗?他说,啥叫LOGO?我说,标签,标志,图案。他说,没有,就全黑。我说,那是运动服还是秋衣秋裤?他说,运动服吧,又有点犹豫,应该是吧,我再去看看?我说,先别急,还有其它的东西吗?比如手机、皮包、钱夹之类的,首饰也算。他说,没有,啥都没有。这次很肯定,我看到他用力点了点头。我说,那有可能是抢劫,她反抗,被劫匪残杀,抛尸在玉米地。他说,应该是吧,去年也差不多这时候,张大全的媳妇就在地里被抢了手机,玉米秆一人多高,好藏人。我说,是,天然的屏障,对了,她身上有伤吗?他手扶在额头上,想了一会,说,这也没仔细看。我说,下午再去看看吧,记得拍几张照片儿。他说,我老年机,没这功能。我说,用我的。他说,算了吧,万一别人找你找不到,不着急吗?我晓得他说的“别人”是我女友,现在应该说是前女友,我没告诉他,我们前一天刚刚分了手,是我提出来的,她没反对